当初贾诩跟他商量,田畴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出于跟朱广和齐周的私交,他一直没有发表意见。
但几经斟酌,这件事情不能往“小”了说,它不仅仅是朱将军娶妻这么简单。
刚要说话,上头朱广把袖子一甩,无奈道:“罢了,与其推诿权宜,不如开诚布公,事情是怎样就怎样。实话告诉人家,能谅解最好,不能谅解……又能怎地?”
田畴再也沉默不了,转过头直面齐周:“士安兄……”
却见齐士安突然将右手举了起来,迎着一片疑惑而不安的目光,他朗声道:“别说了,大局为重。”
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心说齐从事到底是个明白人,识大体,顾大局。
他如此表态,这事就算过了。随即议题转到冀州军政上来,众人各抒己见,齐周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朱广知道,他心里头一定不痛快。
散会以后,武职们尽数离开,贾、齐、田三位幕僚原本应该跟朱广同在幕府办,但齐周却向朱广告假,说家里有事要回去一趟。
田畴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中不安,请示道:“将军?”
朱广默默地点了点头,田畴一见,立马起身撵了上去。
摇晃的马车里,两个共事多年的小伙伴相顾无言,齐周眉头紧锁,一脸的不痛快。田子泰琢磨好一阵才道:“士安兄,贾长史……”
“都是他搞出来的事!”齐周忿忿不平。
“唉,事已至此,多说何益?不过,兄长要相信,他也是为着大局着想,并非私心。”
“所以我才主动退让!可……”
看他那纠结的样,田畴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是笑兄长,既然心里不乐意,先前堂上又何必表态?”
齐周把巴掌拍得啪啪响:“我不表态行么?事情已经架上了,我作为幕僚难道让将军下不来台?”
田畴拍得比他还响:“这不就结了?都是为着将军,为着冀州。将军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能亏待你?能亏待齐家?”
这话让齐周好受了些,闷了片刻,叹道:“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老觉得憋屈。你说这事也不是我姓齐的非要怎么样,当初是将军和我妹妹他们自己……”
田畴一口打断:“这才是紧要所在!”
“怎么说?”
“你想,将军和令妹有情在前,你如今又主动让步,以后将军会不善待她?再说了,以你士安兄的才干,功劳,和将军的旧交,哪怕就是不联姻,难道还没有你一席之地?”
齐周脸上那表情又丰富起来,良久,忽笑道:“到底是作惯了说客,明明挺那啥一件事,让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我捡着便宜一般。我是不是得回去给贾文和长揖到义以表谢意啊?”
“那倒不必。”田畴亦笑。“你倒时候记得谢我就行。”
齐周眼珠子几转,脸色又暗下来,无奈地叹道:“我这回家可怎么……”
“这我可帮不了兄长,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怎么行?当初你是媒人,脱得了干系?你跟我一起回去!”
“啊?停车,停车,让我下去!”
本来挺纠结的一件事,因为齐周的主动退让而烟消云散。当然,回到家里,齐士安少不了被老婆妹妹数落。
而朱广自穿越以来,所作所为,没觉得对不起谁。唯独这件事情他觉得亏欠了齐氏兄妹,九月初,他亲自向许都天子上奏,追叙齐周在北军班师以前维护行朝之功,表荐他为“骑都尉”。
本来,以齐士安跟他的交情、资历、功劳,在冀州弄个太守也行。可问题是这货连个县丞都当得骂娘,最烦天天埋头处理公务,干脆作个骑都尉,把地位抬上去得了。
这头的事一解决,就等着朱达来冀州,把必要的程序流程走一遍,朱家就算跟甄家联姻了。
朱达原本一直在云中老家,长子朱昌借着朱三的关系,在上谷胡市混得风生水起,便把老爹也接了过来。
朱广在跟袁家谈好价码,送走天子以后,就派人往上谷送信,让父兄南下。可这都九月了还不见消息,便又使人去催。
幽州,广阳郡治,蓟县。
在击破青州黄巾,荣升镇北将军,封蓟侯,领幽州牧后,公孙瓒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从甘陵撤回以后,他就直接进驻了蓟县。
上任之后,他基本只干两件事情。
一件是扩充军备,当初他作骑都尉防备乌丸时,手里兵不满万。在右北平鼓捣两年,明招私蓄,拉了起一支两万多人的队伍。南皮一战,大破黄巾,俘虏七万余口。诚如朱广所料,他就真挑出了一万余精壮编入军中。再算上原来的幽州边防军,此时他能实际控制的步骑超过四万。
除开黄巾俘虏这一部,其余的都是久战精锐之师。甚至于,他还想在幽州本地征募新军,可却因为钱粮不济而作罢。
而另一件事,就是“顺从”刘虞所为,继续其在幽州推行的大政方针。
没错,是顺从。公孙瓒虽然跟刘虞不和,也极度仇视胡人,按说应该一反刘虞的政策。可他又不是傻子,刘虞的政策能来钱能出粮啊!这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所以,上任伊始,除了必要的人事变动以外,其他一如从前。
原幽州牧衙署内,公孙瓒坐在从前刘虞的位置上,神情阴鸷,眼神锐利,右手不停地捋着胡须,显得有些焦躁。
堂下,一名军官正向他报告一件事情。
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已经开始集结人马,用意不明。
“丘力居想干什么?当年打他打得不够狠?又想来事?”
见他发怒,长史关靖轻松地道:“将军挟大破黄巾之威执掌幽州,丘力居此举,不过是担心将军会发难,集兵自保而已。只要将军不动,他决不敢来进犯。”
“量他也不敢!”一声冷哼后,他望向刚从上谷回来的关靖。“宁城的事怎么样了?”
一提这个,关靖有些郁闷:“幕下亲至宁城,向胡汉商家表明了将军的态度。可是……”
“怎样?”
“因为将军威名远播,鲜卑人和乌丸人都有些担心。幕下听到一些传言,说是好些商人准备从宁城撤走。上谷乌丸大人难楼已经把他部下的商人全召回去了。鲜卑人可能……”
公孙瓒大怒,一拳砸在面前短案上:“我既然说了互市照开,还走什么走!这些胡夷,就是跟我对着干!”语至此处,突然把火都撒向了关靖。“你到底是去干什么的?我让你安抚,这就是结果?你不知道我现在最需要钱粮?没钱没粮我拿什么养军队?没有军队我拿什么去打朱广?”
他声色俱厉,满堂文武都噤若寒蝉!
关靖到底追随他多年,起身告了个罪,小心翼翼道:“将军息怒。朱广虽然督冀州事,可四面都是强敌,不过冢中枯骨而已。据探,他上任以后一直忙着讨好冀州士族豪强,根本无心他顾,实不足虑。至于上谷之事,非是幕下不尽心力,只不过胡人畏将军如虎,不相信将军会继续推行刘虞的策略。”
公孙瓒仍旧光火:“那怎么办?难道让我一个一个去说,我会继承大将军未竞之事业?将他的政策推行到底?”
“正该如此。”
“你说什么?我去?让我去跟那些胡夷示好?”
此时,公孙瓒麾下勇将严纲扯着一把络腮胡冷笑道:“长史,我们追随将军打了这么多年胡人,才打出如今的威名来,你倒让将军去跟他们示好?”
“此一时,彼一时!”关靖正色道。“当年是什么形势?如今是什么形势?当年将军不过是奉朝廷讨不臣,如今将军是幽州之主!能一样么?”
又一人名唤田楷,也是公孙老部下,插话道:“幽州地贫人稀,刘虞昔日殚精竭虑,才勉强作到自给。如今将军要兴大军图霸业,依看我呐,幽州也就这样了,还是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往南看吧。”
这话正中公孙下怀,他刚要开口,关靖已经抢道:“哪怕要南向以争,将军总得保持后方稳定吧?朱广跟鲜卑乌丸可都有交情,幕下在宁城,鲜卑人还问刘使君死了,是不是他儿子继承的?那个朱从事今何在?”
他不说这个还好,公孙瓒一听就炸了:“看到了吧?我再怎么示好,他们也是向着刘虞朱广!罢罢罢,我也省了这心!不如引军向南,冀州富足,打下他几个郡来不比这强!土地,人口,钱粮,全有了!”
严纲、田楷、单经等将领都附和,关靖却一句话给他按那儿:“那将军师出何名?”
没错,你要南下攻冀州打朱广,用什么名义?如今袁氏拥天子移许都,号令天下,你要是贸然举事,那就是挑起内战。
公孙瓒果然就给问住了,憋了半天,忽然不屑地笑道:“要打他便打他,要什么师出有名?”
部将们大笑,袁绍拥天子移许都,号令天下又怎地?这是幽州,山高皇帝远!将军就是挑起内战,袁氏能怎么样?
公孙瓒索性站起身来,上前对关靖笑道:“长史是为我着想,这我心里有数。只不过,袁氏保我作幽州牧,本就是为了掣肘朱广,真打起来他们才高兴呢。”
可关靖却笑不出来:“那就算让将军击败朱广,尽得冀州,又能怎样?袁氏难道会任由将军威震北方?”
“哈哈!先生怎么糊涂了?我已经有幽冀在手,还怕他袁绍?”公孙瓒仰天大笑,那洪亮的声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关靖望着豪气万丈的主公,又看了看那满堂都想着喊打喊杀的同僚,心中暗叹。
等好大一阵,公孙瓒和部将们说笑够了,他才沉重道:“袁氏打的主意,就是让主公和朱广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等主公把朱广打垮了,袁氏岂能相容?朱广在,将军之于袁氏才有用。所以,请主公务必三思,不要贸然与朱广开战。”
“主公应该作的,是一面经营幽州,保持后方稳定,一面不时骚扰冀州边境,使得朱广无法安心休养生息。朱广现在肯定是无力反击,而许都对此想必也会置之不理。假以时日,朱广日渐疲敝,而将军越发壮大。等袁氏腾出手来进攻冀州时,将军才引虎狼之师南下。这才是长久之划啊。”
公孙瓒倒抽一口气,望着对方目光闪烁,显然是动了心。
严纲田楷等将也窃窃私语,这些人虽然长于征战,短于谋略,但好赖话总听得出来吧?真照关长史说的这么干,那朱广是死路一条,咱们是稳赚不赔啊!
良久,公孙瓒指着关靖,连声道:“吾之子房!吾之子良!”说罢,大步回到主位坐定。捋着一把漂亮的胡须,考虑许久,忽唤道:“邹丹!”
“末将在!”一威武战将闻声而起。
“我给你五千步骑,上任涿郡太守!眼下收获已毕,正是秋高马肥之际,你到任以后别的什么都不用干,给我抄略中山、河间、渤海这冀州北三郡!不必占他的土地城池,也不必大肆杀戮。记住,抢钱、抢粮、抢人!”
“诺!”
同袍们都投之以羡慕的目光,这可是个美差啊。只要邹府君一到,朱将军的噩梦就来了!
关靖见主公听进了他的建议,本来还挺高兴。可公孙将军只宣布了这一项任命之后便没了下文,他等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主公,那宁城之事?”
“宁城之事不必说了!”公孙瓒大声道。“我跟胡人交兵二十余年,说仇深似海也不为过!如今为韬晦计,我不主动进兵就是了,量他鲜卑乌丸也不敢捋我虎须!反正胡市我照开,愿意就来,不来我也不求!”
关靖见他态度坚决,而且也深知主公仇视胡人,遂也不打算再劝。反正胡市只要不关闭,自然会有人来。商人的本性就是逐利,谁会跟钱过不去?
当下计议已定,公孙瓒正要叫散了,关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主公,幕下在宁城时,听说朱广的父兄好像也在?”
“嗯?有这事?”
“应该不会错,朱广本就是出生云中豪商之家。之前他在幽州任职,其父兄来宁城作买卖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瓒听罢一琢磨,又问道:“这些在宁城作买卖的商人,有多少是冀州的?”
“想必不少。宁城胡市一开,除了幽州本地商人以外,冀州应该是占大头。将军,怎么?”
九月末,邺城。
冀州三万余步骑已经完成整编,除留守邺城的部队由左将军司马赵云节制外,其他的分统于诸校尉。朱广又根据刺史田丰发回的建议,破格任命“奋威校尉”张辽为“河间相”,张郃辅之,统步骑五千坐镇。
河间因为是与郡平级的“王国”,所以它的行政长官称“国相”,而不是“太守”,职权则相当。好比当年大将军刘虞任“甘陵相”一般。张文远是朱广麾下嫡系中资历最老,功劳最大的,他首先单飞,谁也没有异议。
至于张郃,留他在幕府作掾只是个过渡,这种将才是必须要放到外头去历练的。更何况他是河间本地人,必能当好张辽的助手。
而同样在历史上位列“五子良将”的徐晃,朱广则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任左将军掾。也打算过渡一下,然后派出去任职历练,跟着杨奉岂不辱没了这“将种”?
考虑到南边暂时没有大问题,而东面的袁术还有黄巾需要剿灭,除北方公孙以外,对冀州威胁最大的就是黑山张飞燕。朱广和幕僚们考虑再三,决定在常山设都尉,以杨奉充任。
可杨奉从前毕竟是白波贼出身,而且白波就出自黑山,用他作都尉虽然有好处,但万一他跟黑山贼旧情复燃,那乐子就大了。
贾诩的意思,是用赵云为“假都尉”,一来他是常山人,熟悉情况,二来也可以监视。但朱广怎么可能把赵子龙派去常山给人当副手?要是跟幽州开战,还指着他冲锋陷阵呢。权衡再三,改派鲜于银。他的兄长鲜于辅死于黑山贼之手,作这个“假都尉”很合适。
安排完这些以后,朱广又从冀州本地士人中征召了数十人,充实自己的左将军幕府。看来,之前施行一系列“本土化”战略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朱将军发出的征召,从者十之六七。即便那些不从的,甭管话说得难听好听,朱广也表现出了一方诸侯应该有的风度,都遣人送礼问候。因为,至少这些人没跟袁绍南下吧?
这一日,朱广正在邺城东面的平阳城地界拜会一位隐士。老头挺有意思,自号“钓云叟”,之前不管是冀州刺史王芬,还是魏郡太守张方都曾经征召,但为其所拒,因此小有名气。
朱广去的时候,果然架势很大,拒而不见。愣把堂堂左将军晾了小半个时辰才请进茅屋。
老头气场也强,跟那儿胡吹海侃,指点江山。你想朱广什么人?最能讨老年长辈喜欢,说到高兴时,“钓云叟”唤来老伴,偷偷嘱咐叫把下蛋那老母鸡杀了。
可朱广跟他聊了一阵之后,心知此人是沽名钓誉之辈,便借故告辞了。老头一见,急忙冲到后头,那叫一个欲哭无泪。我鸡都杀了,你就给我说这个?不征召我当个从事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