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毕竟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君子,对夜半来投的我表现出了诧异,当下自是严词拒绝。其实只要想想,对于夜半找上门来的女人,哪个男人肯真心对待?我当时只考虑到自己,却没有从男人的角度想过问题,难免会撞上了钉子。”
红拂女回想起当初夜奔至李靖寓所的情景,又苦笑着嘲笑起自己来,不过她刚才既然已说到了杨府,又从来雁北的眼神中看到了“原来如此”的表情,说到夜奔时也不再做无谓的隐瞒,直接从第三人称变成了第一人称。
“姐姐夜奔之举,一如前汉卓文君,小妹常以姐姐为楷模呢。”来雁北听红拂女说得动情,一时也想起了自己在苏游的画室里表白的那番情形,她当时又何尝不是只从自己的愿意出发呢?
“说是一样,却又不一样;说是不一样,结果却也一样。卓文君是富家孀妇,司马相如孑然一身;姐姐是个侍女,而药师的出身则高贵了许多。药师在家中排行第二,他的大哥叫做李药王,袭了永康公的爵位;他还有个弟弟,叫做李客师,便是刚才被我堵在门口辱骂那人了。当年我追着药师到李家的时候,不仅无法入其家门,反倒受到了他家人的大肆侮辱,辱骂我最凶的就是那个李客师,他说他二哥出身名门,怎么会认得我这种找上门来的女人。我当时颇为羞愧,却还是希望能够再见药师一面……”红拂女说到这些心酸往事的时候,眼泪已经莫名爬满了脸颊,来雁北也沉静在她的哀伤之中,竟然忘记了递上手绢。
“难怪姐姐刚才如此对他,若是他如此对我,或许我会选择亮剑。”直到红拂女说话告一段落,来雁北才狠狠地说道,她已把自己代入了红拂的往事里。
来雁北脑子里初见红拂女时那蛮狠霸道的形象也从此消散,相比于她的处处波折,自己的感情之路走得可真谓是坦途了,至少苏游没有家人的反对,而自己的家人却也都无比开明。
“拔剑容易,收场不易,且行且珍惜啊。我也曾想过拔剑相向,却又害怕以后无法面对药师;我也想过就此离开,心里却是万分不甘;其实,当我迈出杨府家门的那一刻,我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们当初不肯接受我,也可能是碍于杨公当时的权势吧。不管怎么说,我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执着地跪在了李府的门口……”
红拂女此时说起当年的执着,竟是一脸沉痛,年轻的时候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目标总是不懂得爱惜自己,如果这件事放到如今,或许她会选择其他的处理方式吧。
“李药师的心肠竟然坚硬如此?”来雁北不解地问道,随即又苦笑着在心里做了解释,“若他是这样的男人,张姐姐也不可能追随他了,一定是当初他不在家中。”
“那一天的太阳好大,傍晚的时候却下起了大雨,我劳累过度后又经历冷热交替,终于昏倒在了李府的门口,但醒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人却是惊喜交加……”红拂女说到此的时候才止住了眼泪,语声又开始变得平静。
“是李药师终于出现了吗?”来雁北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推想,追问道。
“那倒没有,药师出外办事了,那天他并不在家。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兄长,他此次来李府也是为了寻药师的,当他发现晕倒在地的我时,便把我带回到了就近的一个客栈中。当时大哥并没有认出我,毕竟我与他失散的时候才两岁;但我却一眼认出了他,尽管此时他已满脸虬髯,不再是当年的白衣少年。”
“这么说一切都是李客师搞鬼,怪不得姐姐这么恨他。”来雁北狠狠地说道。
“虽说兄妹相见令我欣喜,但从此我大病一场,身子愈发的虚弱。当时已经是秋天了,我对药师也渐渐断了念想,暗想着要从此青灯古佛孤独终老一生的时,药师却又突然出现了。那天太阳很好,兄长出去办自己的事去了,我闲极无聊到客栈外头随意地走了走,几个恶霸却走了过来要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因虚弱而无力反抗,此时药师突然出现,果断出手杀了恶霸。我再次见他,一时也是惊喜莫名,又见他为我出手杀人,当时只觉得就算是此刻死了,也是不枉此生。”
红拂女说到这意外的一幕时泪水又流了下来,但她却茫然不知。来雁北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既为红拂与李靖修成正果而欣喜,又为李靖杀人而揪心。
“药师为我的痴心所动,却就此犯下杀人罪行,最后还是兄长为他顶了罪,我得到药师却失去了兄长。药师出身名门,他的家人都觉得我是不详之人,执意不肯让他娶我;李客师更是煽风点火,以我的出身说事。药师守着我,为我找来名医,但医生只能治病,却不能治命。”红拂女又幽幽地说起了那些伤心的过去,仿佛又回到了那最最艰难的时光。
尘世间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幸福时刻回忆那些不堪往事,因为那是扬眉吐气的时刻,那也是衣锦还乡的时候;可她与李靖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时,收获的却是更大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