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游点头笑了笑,算是化解了刚才有些语无伦次的尴尬,又辩解道,“没什么,我只是感觉你有些眼熟,倒像是我的一个故人。说到底,你我也算是本家。”
“原来先生也姓苏,不知与苏纳言可有什么关系?”苏双鱼一愣,小心地问道。
苏游听他问起苏威,心内倒一时汹涌澎湃起来了。
不过,纳言之职于苏威早已是明日黄花了,自己原本有意要结好他的,却终因连宗之事让两家关系搞得不尴不尬的。
苏游也不知眼前这苏双鱼与苏威家是否能攀上亲戚,但还是苦笑着说起了自己的郁闷,“我对纳言向来是敬重的,但他位高权重,我又怎能高攀?不过,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可他源自京兆武功,我却由南海而来;我们一在西北一在东南,细究起来好像还真没什么关系。”
苏双鱼听了苏游之言,暗自松了口气,又听苏游问道,“你问这干吗?我们在此坐着,本来不是应该听你说故事的吗?”
苏双鱼惨然一笑,随即转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地说道,“我倒是出自京兆武功,说起来也算是纳言的远亲了。开皇时,家父常在中原与大漠间跑商,那时我家还算殷实,我从小便立志要做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说到此,苏双鱼眼中已是满含泪水,梦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不是吗?
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候,自是走到巅峰时流着眼泪迎接鲜花和掌声;而尘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落魄时怀想快乐的时光。
苏双鱼此时,正是人生的低谷,且看不见半点未来。
苏游听他说起儿时的梦想,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立志成为科学家的大话来。
理想总是很伟大,但现实却让为梦想奋斗的人变成了玻璃缸里的青蛙。——前途似乎一片光明,却永远找不到出路。
那些曾一起立志成为飞行员文学家的小伙伴们,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明知自己儿时的梦想已变成笑话,苏游还是轻声安慰苏双鱼道,“虽然梦想于现在的你有些奢侈,但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为梦想奋斗不是吗?”
苏双鱼却恍若未闻,尤自顾自地说道,“我家从来都是一脉单传,当父亲走商时发生意外之后,家里就失去了顶梁柱,家族为了霸占我们孤儿寡母的遗产,竟想尽一切办法逼迫我母亲改嫁;而我,则毫无选择地跟着母亲到了现在这个马家。”
苏游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苏双鱼继续悲愤地说道,“我的继父如何对我,你也看到了,但我最恨的却还是苏家,不是因为家族的算计我又何至于如此?我之所以坚持说自己姓苏,是因为我要以此鞭策自己,总有一天我要将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
苏游听到此,不由得想起《英雄本色》中小马哥说过的那句话,“我要争一口气,不是想证明我有多么了不起,我是要告诉别人,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只是,一想到那个当你富贵时拼命地吸你的血,当你落魄时却恨不得一脚把你的踢开的家族时,苏游终于又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苏夔的花言巧语而与苏氏连宗。
当你辉煌时,家族的确会以你为荣;但若是你落魄了呢?她能给你的,或许便是扫地出门罢?
苏双鱼此时满怀仇恨,但他仍然可以争取梦想,不是吗?
可苏游正要给他指点迷津时,他却悲戚地说道,“人生若是没有选择,也就永不知痛苦。我的母亲改嫁,是无从选择,因为还有我,她甚至连死都不能选;而我也因母亲的存在而忍受着耻辱和劳累,支撑着我活下来的,是我的母亲,还有仇恨。”
苏双鱼看了看苏游,声音随即低缓下来,“我的父亲在世时,我是家中的掌中宝,跟着母亲改嫁到马家后,我却成了全家的眼中钉。以前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现在是有什么我才能吃什么,他们吃菘菜,我吃菘菜帮子;他们吃肉,我连汤都喝不上。这本来也没什么,拖油瓶嘛,天经地义的。可有一次过节的时候,家里炖了几尾鱼.......”
苏游想不到眼前这孩子竟然承受了这么多痛苦,再仔细看他时,才发现他并非什么小胖子;他的胖脸分明是长期饥饿导致的浮肿,如果这浮肿不尽快消退下来的话,恐怕他的命亦不久矣。
苏双鱼抬了抬眼皮,再次陷入回忆中,“我从小就喜欢吃鱼头,你也知道养成这恶习的多半都是富贵出身的孩子,现在这个马家中是没人爱吃这东西的。可那一次,我的大哥,继父的亲儿子,他原本也不爱吃鱼头的,但那一次却第一筷就夹走了鱼头。我气不过,就和他争了起来。结果,鱼头他吃了,我还被打了一顿。你知道是谁打的我吗?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
苏双鱼说到自己的母亲时,声音变得有些高亢,但苏游却知道,他控诉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自己的命运;归根结底,迫使他如此没有尊严地活着的并非自己,也不是她的母亲,而是把他们母子一脚踢开的家族。
为了能养母子活下去,苏双鱼的母亲竟违心打了自己的亲儿子,还有哪个母亲比她承担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