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春光的照耀下,蜿蜒流淌的多瑙河穿行在美丽的森林、田野、村镇之间。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条明轮游船满载乘客顺流而下,它那刷成纯黑色的烟囱往外飘荡着淡淡的烟尘,老式转轮如同水车般有节奏地拍击水面。尽管外观和运作原理都颇为老旧,它的内部陈设却相当精致和考究,敞开式的窗格让人们可以一边舒服地坐着喝咖啡,一边欣赏两岸的迷人风景。轻风拂过,心旷神怡。
在一张圆形的藤制茶桌旁,两位外形简练的男青年和两位礼帽长裙的年轻女士相对而坐。因为衣装饰件尽可能保持低调,混在人群当中,他们乍看起来并不那么引人注目,但识人者仍能通过言行举止等一些小细节揣测出他们的不凡身份,何况在君主制国家,王室成员的肖像画和照片经常出现在画报、明信片上。用下个世纪的流行语来描述,那就是“通过曝光来累积人气”,所以在德国及周边国家,他们被人认出来并索要签名也不足以为奇。
“在我们的历史课堂上,讲师对茜茜公主的评价是一出浪漫悲剧。”戴着浅蓝色礼帽的年轻女士说着纯正的但无宫廷腔的英语,与旁边这位戴着奶白色礼帽的女士相比,她的脸型偏瘦,五官轮廓显得更为突出,常给人以冷艳、倔强、独立的直观印象。
以奶白色礼帽搭配米色长裙的女士拥有格外光洁白皙的肌肤,眼睛形状也非常漂亮,眼眸中有种娴静的深邃,格外惹人垂怜。关于茜茜公主的话题,她用明显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谈道:“最浪漫的开头,最悲剧的结尾。她与弗朗茨皇帝的邂逅美得像是童话故事,与安德拉希的友谊同样令人羡慕,然而到了晚年,她与弗朗茨唯一的儿子因精神紊乱而自杀,她本人也带着无限的悲哀四处漂泊,最终死在了一个意大利无政府主义者手里。”
“不管怎么说,她的人生是充满传奇色彩的,至少,从来没有一位女性像她这样深受匈牙利人的爱戴。”浓眉小眼的男青年接话道,他的个子不高,肩膀和胸膛也不够宽厚,长相却有种不容侵犯的刚毅。他语速很快,语调偏低,有时显得腼腆害羞,有时又能够非常有条理地发出长篇大论。
“她的浪漫爱情就像是夜空中的礼花,最绚烂之时让整个世界都羡慕不已,但在哈布斯堡的皇宫里,她的自由的天性受到了宫廷礼教的压迫,这使她度过了一段相当不愉快的生活,然后在匈牙利,她用她的宽容和仁慈得到了人民的心,生命的意义因此得到了升华。至于说她晚年的不幸,我觉得这只能归咎于命运的不公,各种糟糕的事情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换了其他任何人,精神恐怕早就崩溃了。”
四人中最后一个说话的,便是德国乃至欧洲赫赫有名的王族青年才俊约阿希姆王子。从不莱梅乘火车到慕尼黑,从慕尼黑登船前往维也纳,这一路,他试图藏在帽檐下的面孔还是一再被人认出,结果屡屡被自己的崇拜者们索要签名,屡屡受到异**慕者的搭讪,亦屡屡在各种消费场合享受免单待遇……
“我原本以为她拥有全世界最浪漫幸福的爱情生活,听你们这样说,她的人生确实是一场浪漫悲剧。”戴着浅蓝色礼帽的夏洛特-希尔轻声说道,眼中流露出一种微妙的伤感。
旁边的露易丝叹了口气:“我个人对繁杂严苛的宫廷礼节也甚为反感,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变成金色宫殿里没有思想和灵魂的可怜虫。”
听胞妹这般忧虑的感慨,夏树伸出自己因为经常操练枪炮而变得宽厚有力的手,轻轻握住露易丝的纤纤细指:“追求自由的灵魂,终究会战胜守旧势力,记住,我们血脉相连,心也永远在一起!”
克里斯蒂安不失时机地伸手握住露易丝的另一只手,用带有勉励内涵的坚定目光向她表达了自己的绝对忠心。
在感情方面,夏树不敢自称无微不至,至少也是比较细腻的性格类型。桌面上,他右手握着胞妹的左手,兄长的宽厚关怀尽显;桌面下,左手已经悄然移动到了夏洛特那边,用更加轻柔而果断的动作抓住了英国姑娘的右手。同一刻,两只手感受到了同样柔软光滑,心间的情愫却截然不同:一边是质朴无邪的亲情,一边是纯真痴恋的爱情,这人世界的两大幸福感交织在一起,美妙的感觉岂是物欲能够比拟的?
夏树轻闭双目,低声呢语:“要想不受命运的摆布,我们就要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面临抉择时,听从我们内心的声音……”
“没错!”克里斯蒂安赞道,“要想掌握命运,就要勇敢的选择自己的道路,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都要义无反顾地迈步向前!”
“这样我就能理解王兄如此废寝忘食于工作的原因了。”露易丝温柔地说道。
夏洛特看来并不理解三人所指,她好奇地问夏树——当然是有意压低声音的:“所谓‘受到命运摆布’是指什么?身份么?”
按照字面理解,夏洛特大概觉得夏树的志向是与兄长们争夺王位继承权,这样的理解一方面低看了夏树,因为他一直以来最反感那些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专长窝里斗的家伙。另一方面又高估了夏树,因为一千多年的君权思想已在德国人头脑里根深蒂固,除非局势恶化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而夏树又能够恰如其分地成为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否则逆顺位继承制登上王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如果我们的约亨对权力那么感兴趣,毕业后应当去海军办公厅或者海军参谋部,把主要精力花在交际上,努力累积政治资本,而不是在军舰上训练水兵、研究学术。当然了,最好再找个德意志邦国的公主,这样可以大大增强自己的政治影响力。”
有些解释从旁人口中出来更具说服力,克里斯蒂安便是这样一个角色。尽管自基尔海军学院毕业以来,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跟夏树如影随形,但自小培养的默契并没有就此消去。去德国海军的高速鱼雷艇部队之后,克里斯蒂安指挥的是由夏树主导设计的作战武器,研习的是夏树担任试验大队指挥官期间领导编写的战术教程,两人同驻威廉港期间还有很多技战术方面的心得交流,对彼此想法的了解自然更进一步。
在夏洛特听来,克里斯蒂安的后一句话大概有些刺耳,她那英气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时,露易丝斜身凑至夏洛特耳旁,一边笑着对夏洛特说着什么,一边不住地往夏树那边瞟。只见夏洛特很快愠意顿消,目光转向夏树,翘起的嘴角颇有些得意之色。
撇开英德之间必有一战的大势,夏树娓娓叙道:“每个人心里都有梦想,也许一个,也许很多个,也许固定,也许不断变化。就像我们谈论的茜茜公主,她最初的梦想也许就是一段天真浪漫的爱情,一种平静恩爱的生活,只不过现实过于残酷,她一个人的努力根本无法改变生活。我不希望自己最终过上漂泊无根的生活,所以选择我认为对的方式努力奋斗,如果最终的命运依然对我不公,心里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显然是从露易丝的咬耳私语中得到了某些提示,夏洛特故作正经的问:“可是约阿希姆殿下,你怎么知道自己选择的方式就是正确的呢?”
“呃……这也许算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吧!”夏树答说,“我对我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有极其充分的信心,就如同我相信在座三位都将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克里斯蒂安轻俏的口哨声中,夏洛特。希尔俊俏的面颊浮现淡淡的绯红,眼神中却有种不易被察觉的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