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诺尔不以为然地切着盘子里的美味,而刚才发问的那位海军中校对此回答显然是满意的。
正如英格诺尔离开公海舰队司令的位置便卸去了心理上承负的重担,夏树不再是德意志帝国的臣民,言行举止不再受从前的那些拘束,面对昔日同僚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洒脱。在英格诺尔说完之后,他解析道:“任何一个国家在遭受战争失利后,必定会想方设法重振国力。大英帝国横行世界三百多年,通过贸易掠夺和殖民统治获取的财富不计其数,他们可不像西班牙人,虔诚地将大部分财富都送进修道院,而是用于发展工业、促进军备,由此循环往复,那一座座精美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和数之不尽的珍宝其实只算是副产品,英国最宝贵的积蓄便是他们始终引领世界的工业和军事水平。”
之前那名海军上校道:“听陛下这么说,我的疑惑就有解答了——英国人为了重新获得工业和军事的领先,不惜将国库掏空,甚至于将大英帝国博物馆里的珍贵藏品拿出来拍卖。美国人当然乐于用英国人的钱财来保持本国造船工业的全速运转和发展壮大,两者一拍即合,无视我们的反对而达成战略合作协定。”
言罢,这位海军上校直面夏树,看起来是希望得到这位传奇人物的赞许。
逻辑到位,见解平平,夏树只给了对方一个认可的微笑,然后话锋一转,以请教的口吻对英格诺尔说:“听闻帝国正计划在亚速尔群岛、马德拉群岛、佛得角群岛三处分别建立一座海军基地?”
日德兰海战之后,英格诺尔名义上是以身体抱恙为由辞去了公海舰队司令职务,可有关他因能力不足而受舰队参谋长排挤出局的传言还是对他在海军内部的名望造成了较大的损害,而威廉二世的个人喜恶以及提尔皮茨的政治立场也使得英格诺尔在晋升海军元帅之后始终未能进入德国海军的核心决策层,这不得不说是他海军生涯的一大遗憾。
身为预算委员会委员的他,仅仅是比普通的海军官员早一步获知那些机密信息罢了。
英格诺尔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夏树,以轻缓的语气应道:“爱尔兰王国是德意志帝国关系最紧密的盟友,若德国确定了这方面的计划,陛下应该早就得到德国政府的通报了吧!”
夏树耸肩道:“看来这还只是一个意向,并没有成为确定的计划,所以我没有得到任何官方通报,而只是从其他渠道得到了些许消息。”
“要说意向,早在1914年初冬举行的那次海军会议上,波尔和穆勒就曾提出过要在亚速尔群岛建立秘密潜艇基地,并令海军办公厅会同海军参谋部商讨可行性,我们当时都列席了会议,陛下应该还记得吧?”英格诺尔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顺势反问道:“当时陛下似乎觉得那个意向不切实际,如今依然这么觉得么?”
经英格诺尔提醒,夏树很快想起来,当初确有那么回事,然而那时候的战略形势跟现在有所不同。当时英国海军经受了日德兰和两次弗兰德斯海战的沉重打击,但还没有在法罗群岛丢失最后的希望,包括英联邦军队在内的各种战争资源仍经由大西洋航线源源不断地运抵英国,德国海军的主力舰队尚未突破北海封锁线,“布吕歇尔”号在一段大杀四方的出彩表现后因伤暂遁,在大西洋海域打击英国航线的任务主要由潜艇部队承担。当时德国陆军还没有占领比斯开湾沿海,爱尔兰的独立战争形势正陷入低潮,在大西洋活动的德国潜艇要么依靠补给船的中途补给,要么往返德国本土,出勤效率偏低,加上作战损失,对英国的海上封锁难以达到预期效果,所以德国海军迫切希望在大西洋上觅得一处据点,至少能够让潜艇部队扩大作战半径、延长作战时间。
夏树答说:“不是不切实际,而是应该列为长远的计划,短时间内没有付诸实现的条件。”
“现在呢?”英格诺尔追问。
夏树犹豫了一下,答道:“依然如此。”
出乎他意料的是,英格诺尔不但持肯定的态度,而且打了个有趣而又到位的比喻:“确实,强取亚速尔等葡萄牙殖民地就像是拿生面包充饥,吃下去似乎能填饱肚子,随之而来的肚子疼和拉肚子比不吃还要糟糕。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把生面包烤熟了再吃,或者不费那功夫,直接去找熟面包。”
战争时期,英格诺尔的保守曾让夏树窝火不已,然而在战争胜利之后的和平发展期,他的谨慎俨然是德皇及其大臣幕僚们所欠缺的。如今的爱尔兰虽然尽力保持政治外交和经济贸易的独立性,但金融以及军事却跟德国紧紧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而夏树由衷感慨:“真心希望某些人不要太自以为是,以为生面包填进肚子也能够消化掉,否则的话,我们好容易得来的安生日子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