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的黑暗中,四个黑影,忽隐忽现的鼠窜,逃出了魔窟。大头带着小哥仨,绕过巡逻的流动哨,在一个山坹前停下,鬼头鬼脑的扒眼望了半天,跟山猫一样蹿跳起来,喊出藏匿在大杨树后的暗哨,悄声嘀咕几句。那暗哨点着头,背着大枪走了。大头回身一招手,小哥仨刷刷的躬腰弯腿的来到大杨树下。大头悄悄地说:“给!把这白布巾系在脑袋上,装成老头样儿。躬点儿腰,驼点儿背,反正黑瞎的也瞅不清脸儿,一蒙就混过去了。我跟你们说啊,前边儿就是山寨的后山门,有十拉个喽啰把守。头儿,是三夫人的心腹,最他妈的坏!坏得没边儿了?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儿生大蛆,我最恨他了。走,咱们碰碰运气吧!”大头说完,大声吆喝驱赶着小哥仨,骂骂咧咧的朝山门走去。
喽啰听见声音,拉动枪栓,“喂,谁?”大头说:“娘舅,送姥爷回家。”一个喽啰蹭两步,冻得咝咝哈哈的说:“啊,大头啊,干啥去?”大头说:“啊,这是腰牌。遵从三夫人的吩咐,送这仨糟老头子下山。要死的玩意儿了,榨不出啥油水来了。三夫人怕死在山寨里给山寨带来晦气,不如积点儿德,放了他们。三夫人怕惊动大当家的,叫小的送出山门。”喽啰雀眯眼的绕小哥仨前后转了一圈,“啊,老朽疙瘩汤的,是抓的苫房子的山民呀,不是‘票’啊?走吧!”大头问:“不用跟头儿回一声?”喽啰说:“头儿?早下山钻娘们裤裆去了。唉,也就咱这傻柱子吧,䞍冷风熬寒天的,快滚吧仨鳖犊子!”放过小哥仨,喽啰瞅着背影对大头说:“这仨老犊子,大冷的天,不冻死饿死的,走半道也得喂老狼。三夫人这娘们才歹毒呢,杀人不用刀,竟拿软锥子扎人。这都是跟大善人学的,一个比一个损,一个比一个阴,一个比一个邪,咔裆底下没好屎,牛头上没好尿,都他妈的那玩意儿?”大头贱声浪气的说:“你别打镲儿捎带上打锣的?这是几个大烟泡,拿去兄弟们几个分了,提提神儿。”大头递过大烟泡给了那个喽啰,撵出山门对小哥仨嚷:“喂!‘老鳖犊子’你们几个,瞅见前边儿的山影没,翻过去不远辖儿就是大道了。祝你们好运,来世再见啦!”
小哥仨听见了大头好心的驴肝肺的话,头也没回一下,一脚高一脚低的,竟直往山里走。吉增骂着说:“听,这娘娘腔的大头,也够损的。他这臭鸡子儿生的雏,哪是帮咱们呐?这是往狼嘴里送咱们啊!真是他娘的狼窝里养恶狗,没一个好东西!”吉盛说:“咱们管拿包了,啥吃的也没带,这可咋整啊?”吉增说:“咋整?你俩儿别得了便宜卖了乖,便宜拉馊的,不是混了一身行头吗,挨点儿饿算啥?俺呢,啥啥没闹着,还得抓瞎逃命,真他娘的倒大血霉了!”吉盛说:“你倒啥血霉了?你那贼胆儿,那贼拉拉的花心,你倒的是桃花运?你不是还掐过三夫人的屁股了吗,那可是䞍干的啊?俺只饱饱眼福,多不实惠呀?想摸没敢摸,就那么一头傻驴似的,两眼拴在三夫人的肉桩上了。”吉增说:“俺算啥呀,你瞅咱大哥,叫三夫人端详的,好玄没吃喽!其实啊,要讲吃亏呀,还得属咱大哥。要不逃出来,咱大哥早上了三夫人的软床了。”吉德说:“老二,你希望俺上三夫人的炕啊?你这小叔子咋当的?俺不糟践人,三夫人真算可以的啊?颠覆人性,回归本性的野劲儿,真叫俺佩服。”他说到这儿,个个儿确实被三夫人勾人的容颜所吸引,蠢蠢欲动催生他的渴慕,他的意志力摧毁了欲的邪念,转移目标的逗开了吉盛跟吉增,“不过,咱们要逃不出来,咱家那老三可遭殃了,跟个二乙子玩意儿可咋整?哈哈……你老二是拿俺说事儿,遮盖你个个的邪心八道吧?”吉盛说:“大哥,你就别提那个夜壶不是夜壶,尿盆不是尿盆的败家玩意儿了,多恶心人哪?”吉增说:“大哥,你说的是啊!瞅那三夫人小娘们,那个头、那小腰、那身段,多撩人,多打眼儿,纳鞋底子不用锥子,针[真]好!别说不动心,除非他有病?”吉盛问:“这功劲儿,三夫人不咋闹腾呢?大头会不会被砍头啊?”吉德说:“咱们金壳脱壳儿了,管它蛇跟长虫脱皮呢?咱哥仨全棵的到了黑龙镇,那就是祖上积的德,咱们的造化。”
就在小哥仨你一句我一语的,发泄逃出魔爪的喜悦的时候,就听身后沙沙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哥仨心一紧,白毛汗就出来了,忙隐藏在一个山砬子旁边儿的蒿子后面,静看后面。
黑乎乎的秃瓢儿山坡上,见一个黑熊一样的黑影,欻欻的越来越近。吉盛手紧紧抓着吉德,捏着心说:“大哥大哥,坏了,追咱们来了!”吉德压死嗓子说:“别说话,沉住气!”吉增狠叨叨的使气,“你别狗挑帘子啦,吧吧个啥吧吧的?”那黑影,鬼鬼祟祟的左顾右盼,猣足悚目的猎捕黑暗中的异象,叨叨咕咕的打小哥仨身边儿擦身而过。
‘是厨子。大头猪!’
小哥仨不约而同的从心口里同时喊出惊诧。
就瞅厨子,在前边儿十几步远的道旁儿,一棵大擗胯楸子树下停下来,磨了一圈儿,又寻觅往回走来,个个儿嘴上磨叽不停,“哎咋的啦,才还瞅见仨黑影呢,这屁大功夫眨眼就不见啦?”又着急的轻声喊:“喂,小爷们,咱的亲祖宗,我是大头猪啊,快出来吧!我也是有血有肉的爷们,不能眼看你们掉进窖黑瞎子坑里不救啊?我虽入伙当了胡子,那也知道啥是善啥是恶呀?这山挨山的麻达了,一个月你们也转不出这噶达去呀?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又没带吃的,你们可咋整?我是给你们送吃的。大头坏透腔了,这个挨千刀的,明着帮你们,实情是黄鼠狼放鸡跑,给他狼爹老狼送人情啊!我知道你们就在这跟前儿,别猫着了,咱求你们快出来吧?”吉盛拽着吉德说:“大哥,不能出去。你别看他拎个大包袱,那手还拿个大菜刀呢。是圈套,是陷阱!”吉德说:“你俩儿别动,俺去!”说着,扒开蒿子走上前,“喂,大头猪!你咋有好心来了呢?”大头猪哭腔地说:“哎呀我的小祖宗啊,可猫上你们了。快,这是一包吃的。花齐着吃,够三五天的啦!”说完,就拿拿菜刀的手,招呼吉德接过包。
荒荒的刀刃暗光,吉增见了,误当厨子要伸手,一个大鹏展翅跃出高蒿,紧接着一个空翻,一手夺下大头猪手里的菜刀,又一个扫裆腿,把大头猪撂个实实成成的腚墩儿,大包甩出去一丈多远,醢在高蒿丛中张望的吉盛头上。吉盛“哎哟”的一声绷向头,一个大包秃噜滑向地上,一股肉香味窜进吉盛的鼻腔里。
“干啥玩意儿你们这是?屁股都墩两半子了这个?好心没好报,狗咬……”大头猪咧咧的挣扎肉身子要撑起来,吉德上前拉大头猪的一支胳膊往起拽,吉增却一只脚踏在大头猪的肩头上,拿菜刀背逼在大头猪的肉脖子上,“起啥起,你说谁派你来的?”大头猪扭着肉头反问:“你说谁派我来的你说?我他妈的知道谁派我来的就好了?妈的,我这不是掐茄子找大锅,个个儿找挨炖吗?”吉盛绷个大包赶过来说:“大哥、二哥,这真是一大包的嚼裹。咱错怪了厨子大叔了?他真是好心。”吉增收起菜刀,撤下脚,“哼,好模好样的,恶狼不吃肉,改吃草了?真是他娘的小鬼洗心革面,当菩萨,还真有那好心,俺想不出啊?”大头猪被吉德好不容易拽起来,哼哼的扑拉屁股上的灰土说:“十个手指还不一般长呢,哪嘎没好人呐?我家那大小子也赶你们大小了,拿心比心,咱的心还没全叫狗全吃喽!好,我也算将功抵罪了。你们快走吧,等三夫人他们反过腔来,一搜山,那麻烦可就大了?哎,那把菜刀,是我切肉剁骨头用的,刀口可好了,飞快!你们拿着道上用,碰着坏人野兽啥的,也能抵挡一阵子。对了,这还有一盒洋火,老金贵了。这是大当家随手抽烟撂在灶房案台上的,我就眯下了。这,你们拿着,天冷了,拢个火啥的。啊,道上小心。我是耗子尾巴上的疖子,没多大脓[能]水,帮不了你们啥大忙。就这么着吧,我得走了。待长了,怕被他们发现了。小爷们,有出息啊,好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黄县人也有好的,你们啊,就是那好的。”吉德心像叫醋泡了酸酸的,想抱大头猪大哭一埸。他含着热泪,望着跌跌撞撞远去的大头猪的背影,“大叔,谢谢你了!”大头猪一扭脖子,丢下句匪夷所思的话,“谢啥呀?哎听我说,黄屎裹巴人,那是外表,三夫人没那么埋汰,人干净着呢,障眼法,那是做给大善人看呢?勾心斗角啊!”吉盛望着黑夜中逐渐模糊消逝的大头猪身影,头靠上吉德的肩膀,感动得抽泣,“大哥!”吉德搂着吉盛,拍拍说:“恶善一念之间,胡子也不都是蝎心蛇肠,也有善良的。大叔虽对咱们使过坏,那是胡子的惯性。砂锅煮驴头,皮肉烂了,嘴还硬!对咱们这样的陌生人,不使坏,心态就失衡,就闹心,你一旦刺穿了他的小把戏,抓住他的小辫子,蛇打七寸上,他就会服贴你。僧佛之变,蛇龙之修,就会善心良知大发。嗯,大叔就是这样的胡子。骨子里还透着庄稼人的纯朴厚道的性子,只要你斗得过他,那点儿邪性劲儿就懈怠了。咋说,咱们得谢谢大叔啊!没有他,咱们真得挨饿了。”吉盛抽达说:“大头跟大头猪这两个人,一个为个个儿,偷鸡不成,蚀把米,放了咱们;一个为虎作伥,发泄个个心头邪火,加害咱们。知耻而后勇,又良心发现,雪中送炭,救咱们于水火。唉,人呐,都八卦!大叔回去会咋样呢?”吉增催促的讥讽说:“你这不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搬进自个儿家嘛,管那闲事儿干啥?个个儿小命还攥在阎罗王手里呢,快猱吧!”吉盛抹下眼睛,提醒吉增说:“二哥,那块儿大烟膏子可搁好喽,别枉费了大头的一片驴肝肺的‘好心’?”吉增嗯声,“那是钱哪,俺又不抽,你傻呀?”
吉德有心事儿地叹口气,似有惋惜,“三夫人这绝代佳人,这是活龙活现的吧,没错是不,咱瞅真真儿的?你看啊,掉屎盆子泡澡,谁不得捏鼻子呀,不会像胡子所描绘的那样埋汰吧?夹在肯綮(qing)之间,一个纤弱女子又能咋样呢?人言之戏,砧板之物,芙蓉出水根在污泥中,谁不拿胗儿调侃而慰邪心呢?俺认为******说的陈硕真文佳天下第一女皇的暗喻,是说三夫人卧薪尝胆,以负隅一搏。她明色,暗蓄志,相中咱,蔓腕意,是想拉咱入伙啊!大头他为啥有那么放了咱们,酸溜溜的醋心,瞎扯淡,他有那大胆儿?大善人心不善,敢砸三夫人的明火,会有菩萨心肠?三夫人一个洋学堂的洋学生,又纯情于同窗好友,能心甘吗,这是有人背后授意呀?这胡子窝里,凰砸凤,又来个凤戏凰,藏龙心,泥溜够子(泥鳅)兴许翻大浪,早晚得像******说的,又一个穆家寨啊!”吉增横横的撇一句,“大哥,你还有吃天鹅肉的心思,省省吧?”吉德心瓣膜不透气的唉声,从吉盛手里拎过沉甸甸的大包裹挎在肩上,前头走,吉增拿着菜刀在后,吉盛居中,小哥仨一头扎进黑朦朦的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