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德回到中堂,看爱灵坐在殷明喜的大腿上,拿个八音盒把玩儿,就逗着说:“老妹,用不用大哥拿洋铁盆叫叫魂呀?”爱灵抿抿嘴,嘎巴脆的说:“大哥,你叫马爬犁拖得像死狗的都秃噜皮了,俺得给你叫叫魂,省得下晚黑儿你尿炕?”爱灵说得大伙都乐了,看来恢复得不错,没吓胎巍了。随后吉德说:“大舅,今儿这事儿有点儿怪,太寸了。”殷明喜抬头用赞赏的眼光看了看吉德,问:“两件事儿,你指哪件事儿呀?”吉德说:“就劫老妹呗!”殷明喜点点,“那你说说看。俺也正琢磨呢,看能不能对上碴儿?”吉德说:“大舅,邓猴子的两个儿子,非良善之辈,一贯作恶,见到表妹,多次动手动脚,实属不正常中的正常,撩骚而已,不像有人指使,纯纯的恶作剧。他俩仗着啥呢,仗着邓猴子的势力,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他俩眼里。”艳灵从殷明喜怀里抱过爱灵,又从糖果盘里,挑两块太古和怡和糖给爱灵放在手里,附和的说:“那两个猴崽子,一贯这样。见了俺姐妹围着圈儿纠缠,讨厌死人了。”殷明喜责怪地瞪了艳灵一眼,艳灵不服气的闭上嘴,拿单眼皮儿的眼睛剜着殷明喜。吉德接着说:“爬犁上的两个蒙面人,现在知道是两个驵侩。如果他们不扬言,叫咱们找曲老三算账,那完全有可能是两个驵侩穷疯了,绑肉票,敲诈咱家钱财。他们的扬言,证明一点,是幕后有人指使,而不单单是绑票那么简单了?目的,一个是绑票得拿钱赎人。这两个得到的是赎金。那得有人斡旋说和吧?那这幕后人就登场了。两面讨好,或两面加缸,躐(lie)伤疤,来二茬。那幕后的人呢,他想得到这是啥呢?这幕后的人,可以肯定的说不是曲老三。曲老三这人,据俺所知,还是光明磊落的。大白天劫持人,对他名声有啥好处,这不是个个儿拿屎盆子,往个个儿身上扣吗?曲老三很注重名声,也很爱面子,一贯标榜自个儿是个仁慈的胡子,从不做损人利己的绑票生意。就这么一个人,胡子本身还嫌不够臭啊,还会再涂鸦抹黑吗?曲老三不傻,还会在跟大舅的隔阂疤瘌上醢结子吗?俺看这幕后人倒自作聪明,反倒露出不是曲老三所为的破绽。是,常理呢,绺子上的胡子讲究,做啥事儿,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股江湖敢作敢为的豪气爽亮。而这幕后的人,正好利用了江湖这一点,又忽略了曲老三的为人,把这事儿作实了,就叫咱们认定这事儿是曲老三干的。那幕后的人图的是啥,离间!为啥离间,这就是目的二。大舅对这个人构成威胁,又不敢公开斗,就拿曲老三跟大舅的鸡蛋裂缝儿,上演一出假曲老三名义的绑票,借此把鸡蛋打碎,叫咱大舅跟曲老三斗起来。胡子的手段无非是‘绑票、砸窑’,搅得你无法做生意,日渐衰败。咱大舅能做啥,䞍等叫曲老三宰割吗?不认吧。那就得出钱,买通官府也好,买通哪路神仙也好,都得钱说话,那钱无尽无休了,多大的坑啊?等着两败俱伤,这幕后人就想看到这个结果。这样,幕后人的目的就达到了。所以说,劫咱家人,是早已预谋好的,不是一天半天了,只不过是没有时机下手,等待时机。今儿凑巧,老妹落后。如果不是老妹落后靠道边儿,劫的有可能是其他妹妹。劫哪个不重要,只要是殷家人,都无所谓。如果今儿没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后果不堪设想,有可能幕前幕后的阴谋就得逞了。咱面对的将是另一种局面,找曲老三要人,你只有这一条放风的线索,别无它法。这一要,准要扎约了,曲老三没干,哪来的人呐?那管谁要人呐,这时幕后人就走到前台说和了,给咱引道,还得说曲老三委托他来的。你能咋的,千恩万谢求人先把人赎出来,你恨肯定还是曲老三,这疖子算没治了。”吉盛插话说:“大哥,那义士,一晃,俺瞅太像跟俺们一起漂流的孙三了。”吉增也紧绷地说:“俺面荒的觉得像。那齈妈的咧咧样儿,红草莓酒糟鼻头,像,太像了!就是孙三,错不了?”殷明喜问:“就在过去渔皮鞑子(赫哲)居住的苏苏屯下冰排那个人?”吉盛说:“嗯呐,就是他。”殷明喜哈哈地说:“那可是咱家的恩人呐?得找找,滴水之恩,俺得好好谢谢他。”吉盛说:“大舅,孙三他说他是马虎力绺子上的人,像似干‘插签’的。”殷明喜皱眉头的说:“啊,‘虎头蔓(黑话:姓王)’的人呐!好办了,大德你接着说。”吉德说:“孙三,不管是啥人,行无踪,去无影,飘乎不定,这次又搭手救咱们,就是咱们的贵人。记着了,早晚有见面的时候。另外,阎队长打死两个驵侩,纯出偶然,碰巧。这事儿不是曲老三所为,哪来的曲老三跟阎队长串通一气,杀人灭口呢?俺看这幕后人,是得了便宜卖了乖。两个驵侩没绑成肉票,还鳖咕了。幕后人的计谋虽泡了汤,可庆幸的是,幕后人正怕这两驵侩被抓说出真情,那幕后人可就光屁股上街,不够脸了。咱要追究起来,获罪不小啊?阎队长这一手,真正帮的是幕后的黑手。从这点上,更证实曲老三是替幕后黑手背了黑锅,死无对证,有口难辩了。咱要信,这楔子醢在曲老三身上,他想拔都拔不掉,算赖上了。不过,咱再一细想,兵匪是一家,他们是有默契的,井水不犯河水,就大舅跟曲老三这点事儿,他不会冒险到奉军地盘大白天的绑票,伤了和气,那阎队长太没面子,咋向世人交待呀?总上去,那叫容匪纵匪,多大的罪名啊?怪不得阎队长不客气,掐了死口,面上扬了名,洗清身儿,内里也职责所在。俺看,这事儿,咱就当没发生。曲老三也是聪明人,吃个哑巴亏就吃个哑巴亏了,防谁不防谁,他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的,不会轻意放掉栽赃陷他的人。俺匪夷所思的是,邓猴子在这件事儿上,他扮的啥角色呢?据俺分析,种种迹象表明,这事儿的幕后黑手就是……”
殷明喜和吉德异口同声说:
“邓猴子!”
殷明喜站起身,倒背手,昂头挺胸的,嘴角挂着殷殷的笑,对吉德的侃侃而谈十分满意,“大德,分析的好啊!脉络清晰,逻辑合理。处理嘛,以静待动,最妙哉了!邓猴子这人俺清楚,最能鼓捣阴谋,肯定一计不成,还要有所动作。他不整垮俺,是誓不罢休的。曲老三记恨俺就一件事儿,他想打入商界,漂白自个儿。俺担心,胡子经商做生意会搅乱市场和经商规则,强买强卖,以次充好,欺行霸市,到那时悔之晚矣!不有那么一句话吗,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你就娘娘了?再说,胡子就是占山为王的行当,做啥买卖,那不瞎胡闹了吗?曲老三对你们哥仨感兴趣,不说他没有智慧,弃而不舍,迂回还是想挤进黑龙镇商界。这种一根钉不打弯的执着,叫人感叹。感叹归感叹,蛇脱皮还是蛇,狼穿上衣服尾巴往哪搁呀?人要务上哪行,很难脱胎换骨。邓猴子当商会会长,一个门外汉,混混,没多大能耐,能干啥?敛财、掐尖儿整人呗!老天爷不饿死瞎家雀,啥人都得吃碗饭。君子,你想消停的吃饭,就有依附于君子身上的小人,不叫你吃好饭,从你饭碗掏食吃,你不给它吃,它就想法把你的碗夺过去,或它吃不上也不叫你吃,把碗打碎。邓猴子的伎俩,就是搞阴谋诡计,没事儿弄出事儿来,借刀杀人,嫁祸于人,他当老好人,叫你不淤作。俺就是个领头雁,敢和邓猴子抗衡。他就想打掉俺这领头雁,拔去顶在他心头上的箭头,他好狐狸打立正,一手遮天。俺还就看不起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小人,就不买他的账,偏着他的劲拧,你说他能不变本加厉的整俺吗?俺在寻觅你们哥仨时找过他,防了又防,还是叫他耍个半死。这人超人,不是人,啥白毛绿屎都敢拉呀?俺对你们说这些,你们心里得有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几个兄弟姐妹一动不动的,静静听殷明喜跟吉德爷俩侃谈,投出敬佩的眼光。
二掌柜恰到好处的走进中堂,“俺躲在门外听好一阵子了,大少爷说的好呀,是个好苗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耗子天生会盗洞,东家的亲外甥,生来就会摇羽毛扇。”殷明喜乐意二掌柜背后戏弄的称呼他东家,面上还是叫大掌柜舒服顺耳。他哈哈地让着二掌柜坐在中堂头一个侧椅上,“二哥,你就搕打俺吧?大德是头脑清如水,嘴上比俺会来,可不能与你二诸葛相比呀?”二掌柜从后脖颈衣领薅下烟袋,拿烟袋杆儿在烟包里捣咕装着烟,对殷明喜说:“苏五大早拉两半猪、一桶豆油、两坛子老山炮烧锅、五百斤粳米,还有一百块大洋两条老炮台纸烟,送到牛家围子,从牛二家回来了。牛二的爹妈捎话说,咱哪知道这仨小子在镇上有这开大铺子的大舅呀,他仨嘴太严实了,牙口缝没欠,这回蒯上了,一脚踢当当,不经意攀上高门楼了,叫你殷大掌柜到牛家围子串门,认认亲。哎,大德,你干爹干妈都掉泪了,叫你们仨干儿子常回家串串门,别忘了他们老俩口。还有你们磕头拜把子的小哥们,吵吵火火要来看你们,叫苏五挡了一下。这说不准哪天就蹽来了,你们可别冷落了人家,好好待敬待敬人家。人都说,猫有九条命,你们仨的命何止九条啊,那可是救命的大恩呐!啊,还有个叫你们高兴的好消息,苏四拿嚼裹见到了上善若水、厚德载物的老鱼鹰了。”吉德哥仨忙问老鱼鹰爷爷咋样了,二掌柜拿马头牌火柴在裤子上擦着,点上烟吧嗒着说:“咋样?悬得扔!”吉德惊唬的问:“咋个玄法?曲老三真下手了?”二掌柜猛吸一口亚巴力烟,拉下脸,严肃地说:“瞒天过海瞒的严实。你们仨闯的啥祸,还怪曲老三发火吗?”吉德哥仨低下头,吉盛低头囔囔地说:“那也怨不得俺们?谁听见‘救命’都得帮一把。做人嘛,哪有见死不救的。谁知……”说到这儿,吉盛拿眼皮撩下百灵姐妹们,似碍口不好说又不能不说,“干那事儿呀!”百灵跟艳灵栖在一堆儿嗤嗤的窃笑,遭殷明喜一个冷白眼。二掌柜哈哈地说:“东家,你这仨外甥,淘气淘的,都淘出花来了?你知道啊,姜家围子的大财主姜板牙,跟‘虎头蔓’有过命的仇恨。‘虎头蔓’‘砸窑’绑了姜板牙的掌上明珠老姑娘小鱼儿。他的小老婆香香,在瓦子里就跟曲老三相好,曲老三又跟‘虎头蔓’多个脑袋差个姓的铁杆儿,这王八个个儿翻盖子,叫香香求乌龟搭救小鱼儿。就这,**的碰上面了,那还有好啊,血乎啦的,叫这仨活宝赶上了。年轻气盛,侠肝义胆了,搅了曲老三的好事儿,就呛了曲老三的肺管子了,叫鲁大虎逮回来,搁老鱼鹰那㧟了。等曲老三把小鱼儿从‘虎头蔓’手里弄回来,送到姜家回来,叫鲁大虎带你仨外甥吧,人叫老鱼鹰放了,曲老三一下火了,叫人把老鱼鹰绑了,要从坎子规矩。曲老三还是曲老三,反过味来,又哭又赔罪的,放了他干爹。这一幕‘捉放曹’,正好叫邓猴子赶上,回来编瞎话骗了你大东家五百块大洋。实际这时,曲老三还不知道这仨毛头小子,就是你大东家的外甥呢。这人眼眶子就是宽,你仨外甥闯那点儿祸他没放在心上,是看上他仨是黄县口音和人长的立峥的,想借驮拉货,入伙开铺子,完成他的夙愿。老鱼鹰深知曲老三的心事儿,只要曲老三答应不拉他仨入伙,开铺子当掌柜,老鱼鹰对这仨干孙子有出头的好事儿,无可无不可的,就出主意叫曲老三派人找回他仨。鲁大虎来镇上黑龙大车店一哨听,回去一说,曲老三才弄清三个少爷的身份,失落了,惶惶然,捏帖了。他还不死心,寄托仨少爷不忘恩,来看望老鱼鹰时,疏通他跟你大东家的关系,捐弃前嫌,消除隔阂。”殷明喜啊啊的点头,“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事出有因,赶巧碰出来的事儿。大德他仨的行为虽唐突,但无可挑剔。曲老三虽身为胡子但心计也是正路,还是伯乐识马的,眼窝深啊!这事儿要怨,就怨邓猴子。这老小子眼窝子浅,现得利,混水摸鱼,从中作祟,旁门左道的,瞎搅和。这事儿,要不是苏四这个外柜够格,弄得根儿是根儿蔓是蔓的,曲老三拿出浑身解数,浑身长嘴,也是在误会上打悠悠,没处说去?二哥,俺看这会邓猴子正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呢。哈哈,老小子,准气得肚脐眼儿喷血、猴眼儿尿尿、耳朵穿稀。这事儿呀,俺一听,脑袋瓜子都炸开了,天都掉下一样。没酿成大祸,出人命,得感谢那个叫孙三的。他把老天捅个大窟窿,掉下块大石头,把邓猴子的如意算盘砸个稀巴烂!”二掌柜拿脚底搕掉烟灰,说:“啊,那叫孙三的俺也弄清楚了。这地面啥人,马六子最锛儿清。俺找他一打听,一开头他直拨浪鼓,不肯说,俺捅给他两块大洋,这小子乐的,嘴咧得跟****儿似的。这孙三呀,外号叫七巧猫。”
“对对!俺说嘛!”吉盛欻尖儿地说。
“是‘虎头蔓’的外大梁,神出鬼没,专门收集情报。打鱼出身,人仗义,侠骨,会些拳脚,枪法指哪打哪,行正品邪,好钻老娘们裤裆,耍个钱儿,豪饮,轻意不醉。俺看这回的事儿,七巧猫瞄的是大德哥仨,才出的手,备不住也是性子使然。谢不谢的,哪找去,来日方常吧!”殷明喜说:“俺看这孙三先搁这哈,既是绺子‘插签’的,你不找他,他还找你呢?二哥呀,俺看咱们也别冤冤相报了,冲老鱼鹰的面子,给曲老三吃一个定心丸,咱不记恨他,叫大德哥仨去探望探望老人家。为咱孩子父子反目,都遭了罪,咱不表示一下,管拿点儿东西,也太无情了?曲老三是个聪明人,仨孩子一露面,一切都在不言中了。你看呢二哥?”二掌柜一拍大腿喊好,“这一切疑团都在不言中,一发破千钧,好!言简意赅,不攻自破。曲老三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会通情达理投桃报李的。冰释前嫌,就在东家这高屋建瓴的运筹帷幄上,坏事儿变好事儿,峰回路转,海量啊!仨小子去看望老鱼鹰,是情理之中常理之外,曲老三咋也想不到东家会这么快来这一手,羊羔跪哺,不惜铤而走险,他也不得不佩服东家的高风亮节,大度大量啊!”殷明喜哈哈地说:“别捧了,寒碜牙?二哥,大德他哥仨在营口学的是杂货生意,隔行如隔山,俺想叫大德他哥仨到铺子上熟悉熟悉,你看?”二掌柜说:“还问俺,就这么办。从伙计做起,不许叫少爷,直呼其名,与东家是伙计跟大掌柜的关系。还有啥,你说?”殷明喜拍手说:“知俺者二哥也!”
邓猴子他没心思再到翠花楼寻欢作乐了,怀着一场美梦的一枕黄粱、一场噩梦的险象环生的懊丧和庆幸的复杂心情,斗败公鸡似的回到家,琢磨出更歹毒整治殷明喜的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