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一天,大小各种皮子兑换的,加用那三百块现大洋收的,有六七百张还多,足足装了六挂爬犁。兑换的山珍野味虚飘胀肚的,也装了二十多挂爬犁。吉德喜挂眉梢儿地说:“够载了。”牛二问:“打马还朝?”吉德对牛二说:“趁热打铁,兵分两路。冬至跟二娃、程小二、小乐,回去送皮子。在大舅铺子上兑换成钱,把鱼鹰爷爷等鱼家的鱼钱先付清,咱做买卖不能失信啊!你、土狗子双棒儿,跟俺把山货捣腾到东省的哈尔滨,换回些锅碗瓢盆,针头线脑,做过年衣裳的布料,再兑换些皮货给大舅拉回。”牛二佩服的赞羡地说:“这捣腾起来可了不得了,雪球真滚起来了。还有一件,咱不怕胡子打劫,没贼人惦记的菜‘叶子’。”吉德说:“它不惦记咱,咱还惦记年前多捣腾两趟呢。”吉德又对山溜子说:“待会儿,你赶上那挂空爬犁去老八辈家,把他家的药材捎上,拉到哈尔滨,准卖个好价钱。”山溜子说:“他家还有一架鹿角,好玩意儿,你给捎上,弄两钱儿。”吉德说:“行啊,只要老八辈信得过。”山溜子牵过马爬犁说:“他不信任你信谁去呀?老八辈跟我说,叫我跟你说,你在咱这旮子委个窝子,我俩帮你收皮子办药材,省你多少事儿呀?”吉德兴奋地说:“行啊,俺求之不得,两利的事儿。等吃饭时,咱们再好好虑虑。”
干风天,嗷嗷冷,马打着响鼻儿,呼出的哈气,马上变成霜雾又被风撕扯得粉碎,踪迹全无。红霞透过秃枝儿干桠儿拉出长长的山影儿,照在马屁股上映得红一块黑一块的。吉德叫牛二把赵寡妇捎带喝的几坛子泡果酒装上爬犁,就在七砬子跟冬至分手。赵寡妇叮嘱吉德说:“大兄弟,前头滚虎山有个小绺子,挺狼,当家的叫刘疙瘩。要遇到了麻烦,提提咱,就说是咱的远房亲戚。我给你带的泡果酒,留下一坛子,准没事儿?”说着,把一朵晒干的黄花菜递到吉德手里,诡秘的一笑,“把这再交到崽子手里,啥话不说。回来还上咱这旮子落脚,我给你们包狍子肉馅饺子吃。”吉德答应着,又对冬至嘱咐几句,马爬犁分道扬镳了。
老八辈跟山溜子,还有一帮孩子,划着雪爬犁,蹬着滑脚板儿,骨碌着花轱辘车倒下来的铁箍圈儿,“吱溜吱溜”地也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离了山坳,进了密林。
从江沿村出发,到七砬子,一路尾随的四匹青花骡马疾驰的从身后飞闪而过,留下一溜的雪屑尘埃,消逝在密林山沟雪道里。
晌午,吉德到了叫滚虎山的石砬子。陡峭的砬子口倒下一棵小黑楸子树,牛二的打头爬犁大白马“咴咴”提蹬起前蹄,挡住了去路。两个喽啰端枪从灌木丛的雪壳儿地里爬起来,顶住吉德的马头,“打七砬子来吧,可有东西留下?”吉德一挥手,土狗子从爬犁上绷下酒坛子放在雪地上,吉德又递上黄花菜,两喽啰收起枪,挪开小黑楸子树,摆摆手,放行了。
吉德为留有后路,扔给两喽啰一块大洋,一个喽啰接了又扔回来,“有人留了卖路‘叶子’。”吉德作揖地打马说:“来日方长。”
土狗子纳闷地问:“大哥,谁这么好使的心眼呀?”吉德说:“俺还正画魂呢。”土狗子说:“我咋总觉得有个怪事儿呢,咂摸不透?就那四匹青花骡子,眼前影后的,咱咋到哪都能碰见他们呢?”吉德说:“赶巧呗!也没咋的咱们?”土狗子说:“不是咋的咱?我是说,太神秘了。不露头,不露脸儿的,就像个尾巴?”吉德说:“尾巴就尾巴,不碍咱们的事儿,就不管它?”
不知几日,吉德的爬犁帮出了大山老林,过了一片大雪甸子,到了松花江北岸边儿,穿过松花江江中的江心岛,上了南岸,进了古时女真族叫“阿勒锦”、元代转音为“哈儿滨”、后称哈尔滨(满语:晒网场)城,瞎马盲人的拐弯抹角,看到了极乐寺、东正教尼古拉教堂,贪黑奔亮,上了东西大直街的秋林公司附近,已是灯火辉煌了。
吉德打住马,下马问道,经路人指点,马帮向西拐进和兴路的一个胡同,见到了大块肉小馆子。吉德吁吁的下马,门咧开一条缝儿,灯光投射出一个人长影探出头,随之门大开,人影放大的晃悠到了吉德跟前,“啊哈客爷,小馆庙小点儿,常有神仙光临,您屈尊大驾,一饱口福。物美价廉,码大实惠,包你满意。”吉德借门射来的灯光一瞅,再凭声音马上认出来了,“大蒜头!”大蒜头猛了一下,上下一打量,“哎呀妈呀,这不出鬼了,是你呀!你不喊我大蒜头,我还真不敢认呢?瞅这穿戴,跟路过这旮子那会儿那土鳖子熊样儿,天一个,地一个,盼若两人哪!这爬犁帮是你带来的?几日不见,得刮目相看呐!进屋进屋,我说我左眼皮咋跳了一天了呢,原来大财神爷来了,哈哈。”吉德一手搭在大蒜头肩上,指指牛二等说:“这些是俺大野甸子里的哥们。这大都市哈尔滨都没来过,土豹子!俺路过一次,也没走过,都转悠蒙了。这费老大劲了,拱个嘴,才摸到你这噶达。俺先上金掌柜客栈,你先准备着,土豆丝……”
“溜干豆腐、炒豆芽、炖酸菜,还是来个大碗肉拉馋那个?妈呀,你咋还这么抠门呢,都发大了?”大蒜头学着吉德头一次来吃饭的腔调点着菜名,逗得俩人老相识的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