舢舨子贴进了江通子岸边儿,岸边上的泥土叫水桄的滑出陡隘子,露根的柳毛树树枝倒吊挂进江水里,舢舨子很难靠上岸边儿。云凤焦急地寻找靠岸的地场,吉德提醒地说:“找到船,就找到上江通子的道了。”冬至手挑着马灯,低头猫腰的手拄船头张望,“云凤,前边儿,前边儿!有两条江上队的舢舨子,看见了吧?”云凤答应看见了,叫冬至把灯吹灭喽。灯熄了,借着灰暗的夜光,云凤把舢舨子靠到那两条舢舨子夹空儿,停牢靠了,冬至摸到一条舢舨子上,拉着锚链上了岸,捞舢舨子前头托住沙地,拴好锚链,云凤头里上岸。
黑煞煞的柳毛树,叫江风吹得波苍涛涌,沙啦沙啦的齁齁。柳毛下没腰深的大叶樟夹杂着芦苇,绵连的厮混缠磨,如烟似醉。云凤扒拉开湿漉漉得像悠悠刚刚沐浴过女人披发一样抽打人脸的柳毛条,往里窥探。黑擦擦的柳毛挡住视线,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只有像似黑压压看不见的风鬼在耳边打呼噜。
云凤摸索的找到猫狗道,说声跟上,就长虫似的扒着柳毛树条,摸到四马架前的柳毛茬子垒砌的院墙旁,身子跪蹲在半人高的茅草里,怄䁖双眼观察动静。
屋里静悄悄的,微弱的灯光,透过窗户纸印着一个佝偻的背影,不时的抖着肩膀传来两声咳嗽。
云凤摆手叫吉德一伙儿人等着,个个儿站起身,捋捋辫子上沾的树叶和草屑,拿着菜刀,义无反顾的朝房子走去,大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的英雄气概。
到了房门前,云凤停了停,稳稳神儿,伸手拉开房门进去,敞开没关,留走时方便。转眼,窗户纸上印出云凤秀溜溜的身影,吉德一伙人清晰地听到:
“大娘,你一个人大半夜点啥灯啊,这不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哪又冒出了丫头,说话这个冲?”
“没听出来呀大娘?”
“耳熟!是云凤吧?”
“都说瞎子耳尖,真不假?我是云凤啊!”
“哎呀真是云凤儿媳妇啊,你咋来了呢,都想疯了我你呀?”
“瞎谝,就嘴上会说?你那么想我,咋不叫大虎吱会我一声呢?”
“这咋说的。大虎头脚回来,你后脚就叮上了,这回呀,你来就别走了,和大虎圆房得了?上回的镯子,你咋没带走啊,叫我瞎想浑想的睡不着?”
“圆房好啊,大虎他人呢?”
“他呀,掉魂了?说是等啥人没等来,就到北撇子鱼窝棚吃鱼去了。大虎等的人,八成说的就是你吧?”
“他们几个人哪,都去了?”
“几个人,闹哄哄的,我也分不清有几个人,反正有一帮子人,都去了。”
屋里沉默了。
吉德一伙儿人心凉了,‘牛二没在这旮子,叫鲁大虎弄到哪去了呢?’
“啊,我想起来了,那西屋好像捆个啥人,叫我听着点儿。”
“那屋还捆个人,知道是谁吗?”
“大虎能捆啥人,仇人呗!”
窗户纸上印的云凤人影不见了。
“云凤!你干啥去呀?”
“我到院子里看看大虎回来没有。”
西屋门,“吱嘎”响了一声。
“云凤!云凤!晚上江风大,看别抽喽着啊?你这孩子,还不错眼珠儿了,大虎叫你那么上心?”
院里灯光影下,有两个人影哈腰躬背猫行鼠蹿的,急速来到杖子院旁的吉德一伙儿人跟前,熟悉的人影面孔,吉德抓住牛二的手,紧紧地捏了又捏,催促云凤,“快走!”
“云凤!丫头你听好喽,我知道你把人救走了。我造的孽,我不能再叫我儿大虎再替我扛着。”大虎娘拄个烧火棍似的柳条拐棍儿出现在房门口,齁喽齁喽地冲黑里大声喊道:“从打你把我给你的镯子掖在棉被里那会儿,我就知道你做不了我的儿媳妇。谁好人家的丫头,愿嫁给一个胡子。我儿大虎孝顺啊,他把娘的话搁在心里,拿这个你相好的命来换你,我心目中你这个儿媳妇,这太损了!我知道,你是我家老三的干侄女,大虎敢这么做,都为了我这瞎老婆子。丫头,我这都念你伺候过我一场的份上,快走吧!等那头犟驴回来,一根筋,死胡同,拧上劲儿了,恐怕你走不了,还得搭上一条人命,不是你相好的,就是我的大虎啊!大虎整这一盖帘子,粘豆包算沾上了,论人情世故呀,老三我和我儿大虎对他有恩哪,大虎也是死罪可饶活罪逃不过啊?这大绺子,老三容不下瞎说八道的。孩儿呀,大娘对不住你了,怪就怪咱瞎老婆子吧!”
一伙儿人,猛然听到大虎娘静寂中的天惊地骇的话音,吓了一大跳,愣神的听完,激动得眼潮唇颤。云凤从松开绑在牛二身上的绳子时起,就一直攥死牛二的手,拉拉牛二,走到院门前,双双跪下,“老太太,你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我俩给你老磕头了!”
“哪来那么多礼数这孩子?”大虎娘挥着拐棍儿,急切地催促,“快走、快走啊!”
云凤捞起牛二,向吉德一伙人一招手,“快走!”老鱼鹰在岸边接住云凤一伙人,压低嗓子问:“找到了?”云凤说:“找到了!”老鱼鹰拽起锚链,“快上船!”呼噜呼啦人开始上船。
“哈哈哈啊呀,胸膛打眼儿,内腔透风了啊!猫拦老虎,哪只眼睛瞎了呢?云凤妹子,你留下吧!”鲁大虎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的,冷丁出现在船头前,透着囊中之物的喜色,打着酒嗝,“人都来,走啥走啊,老太太还等圆房呢。牛二这小子正好赶上,就当我的傧相吧!哈哈哈弟兄们,把新娘子请下船吧!”
**个人的枪口,从柳林中探出头,人就跳到船头前。
“大虎!”老鱼鹰像老黄忠,凛然的捋着鹤白的虎须,又似当阳桥上猛张飞,大声断喝,“你别胡来,老鱼鹰在此!”
“嘿唬啥呀老鱼鹰,我鲁大虎敢做下这事儿,就是吃下了豹子胆,还怕谁了呀?云凤是个个儿给老婆婆装的烟袋,今儿又个个儿送上门的,你老绝后头是不知这老礼是咋的,还是倚老卖老装糊涂啊?”鲁大虎桀骜不驯地不把老鱼鹰放在眼里,我行我素,“我就按这老礼儿了,你能咋的我你个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