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山叫过大伙儿,放开狗,“大伙儿听我的,跟在狗后散开,有啥情况,不要妄动。”临战前,大伙儿兴奋得激动又惧怯,连连点头的掏出驳壳枪,柳长山端着洋炮走在前头,吉德等人,尾随其后,扇子形的跩踏着没膝骑裆深的大雪窝子,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林子里静得除了狗吠和嗖嗖的风吼,再就是嘎吱嘎吱的踩碾雪窝子的声音。突然,群狗发着急躁又嘶哑的狂吠,柳长山叫大伙儿注意的向后压压手,就快步挪向大斜坡一棵大松树前,吆喝住狗咬,往脑后抹下大猱头帽子,两眼警觉的观察。这个大树洞口子很大,有大半人高,是个树疖子烂心后,绷皮形成的铁心的树洞,没有腐朽烂痕,齐整整的树洞口上,结着厚厚一层哈气形成的霜冰,挂着几柱长短粗细不一的冰溜子。从树洞里冒出的绢绢缕缕白气来看,这个洞里最低是个大体态的黑瞎子,或者还有一只……柳长山提着洋炮向大树靠上去。大黄狗瞅下柳长山,欲上树洞。柳长山厉声喝道:“趴下!”大黄狗“嗯嗯”的,乖乖趴
在雪窝里,双眼发红的冒火,摇晃大尾巴,扫得雪屑飞扬,做出俯冲的姿势。其他狗,看大黄狗如此,也都趴在雪地上盯视着树洞,随时听主人的号令。柳长山凑到树前,耳朵贴在树上细听,眼神里透露判断的滚转。接着,随手捡起树根下的一块石头,投进洞里。洞里发出一阵“喔喔喔”的鼻吼。随之,就没了动静。柳长山站起,举洋炮往洞里试试,人站的偏低,不能形成直射洞底。吉德见了,爬过去,躬起背,叫柳长山踩上去。柳长山无奈,踩在吉德背上,吉德用力往起一拱,柳长山升到适合打枪的位置,拿脚示意吉德好了。柳长山把枪托顶在树洞顶上,对准枪口,“咣、咣”连放两枪。枪强大的坐力,柳长山脚下一滑,从吉德背上跐溜下雪坡底。吉德起身回头看时,发现两条受惊的饿狼,从一棵树窝里爬出来,扑向靠边趴着的土狗子和土拨鼠。四五条狗,在大黄狗率领下,已冲过去拦截两只饿狼。吉德举枪想打饿狼,饿狼离土狗子和土拨鼠又太近,怕打着土狗子和土拨鼠,犹犹豫豫之时,几条狗围着树洞没命的扑咬,还没等吉德反映过来,就觉得脑袋瓜子叫啥重重的醢了一下,栽栽趔趔就一头栽下坡去,等他晕头晕脑的睁开眼睛,一只大黑瞎子,血淋淋的早己虎视眈眈的到了他眼前,眼角堆着的黄乎乎眵目糊,清晰可见。小眼珠儿凸鼓的射出凶残的寒光,嗤咧着的大嘴巴露出两排森森的白牙,张牙舞爪的扑向仰卧在雪窝里的吉德。说时迟,那时快,从坡底爬过来的柳长山,一个箭步跨在吉德前边,挡住吉德,面对扑过来的大黑瞎子一甩枪托,“啪”打在黑瞎子的下胛骨肋条上。恰在同时,“叭嚓”柳长山脑瓜子正中黑瞎子一猛巴掌,帽子打飞出一丈多远,头皮脸腮上,叫黑瞎子锋利如刀的爪趾甲,叨扯下一块皮肉,白茬茬随即渗淌出汪汪的鲜血,撒血花的一头跟身子,如滚木桩子骨碌出老远。吉德左手拄地,抬起右手,连着向黑瞎子“叭叭叭”开了五枪,命中黑瞎子胸膛,如柱的鲜血从枪眼里喷射而出,喷得吉德一脸一身。随着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黑瞎子扑向吉德。吉德一个驴打滚儿,躲过黑瞎子豁命的扑杀。黑瞎子扑空后,发疯地奔向吉德。狗群一窝蜂的拥上,把黑瞎子团团围住。两条大黑狗,从黑瞎子背后搭住黑瞎子,撕咬黑瞎子的皮毛。血葫芦的黑瞎子,抖颤着顽强的站起,两前爪一划拉,把两条大黑狗划拉出老远。正当大黑瞎子又扑向吉德时,柳长山跪在血泊中,“咣咣”搂了两枪,打在黑瞎子脑壳儿上,脑浆崩裂的开了花,黑瞎子晃晃的随着雪地溅起一股雪瀑,砸一个大深坑,应声倒下,四肢抖颤的抽搐着。群狗蜂拥的掐咬黑瞎子的脖颈喉咙。黑瞎子长眠在柳长山枪下,柳长山他也歪歪斜斜倒下了。牛二和二娃跑过来拽起吉德,一起奔向柳长山。
土狗子和土拨鼠跟小乐对负着两条饿狼,狗和狼搅成一团,分不开,咬得血糊拉的,快枪无法派上用场。大黄狗突然“汪汪”两声,跳出厮杀圈儿,另外几条狗,听见大黄狗叫唤,都撤到大黄狗身旁,酝酿新的冲杀。两条饿狼呲牙咧嘴的斗上了劲,前爪扒,后腿蹬着雪,不肯离开。土狗子仨人欻这空儿,一齐开枪,射向两条饿狼,两条饿狼蹿跳的,惨叫两声倒地。大黄狗等狗,不失时机的窜上去,把十恶不赦的饿狼撕烂。
土狗子仨人,听见吉德撕心裂肺呼叫柳长山的声音,知道出事儿了,飞速赶过去,眼前一幕,叫土狗子仨人心惊胆寒。吉德抱着血人的柳长山,仰天长啸,泪流满面。
“师傅!师傅!你睁开眼哪!”
“大叔!大叔!柳大叔!”
大黄狗等十几条狗也围了过来,哀号的扒着人堆儿,舔着淌满血迹的枊长山脸庞。大黄狗拿爪子扒开柳长山的羊皮大氅大襟,嗅嗅的号啕。牛二打小养狗,明白的从柳长山棉袄兜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对吉德喊:“枪刀伤药!”吉德一听,冷静下来,慢慢的把叫黑瞎子撕扯下挂搭的一块皮肉敷好,把药敷涂在柳长山血糊的伤口上。土狗子把从内衣上扯下的白布条缠上,露着两眼和鼻孔,包扎好。大黄狗叼回柳长山的猱头帽子,吉德戴好,抱起柳长山,叫众人放在背上,一步、一步的挪向坡下的狗爬犁,放好昏昏沉沉的柳长山,吉德抱着柳长山的头,把头拿个个儿皮大氅大襟裹好。牛二和二娃,套好狗套的同时,喂了喂狗。狗的食量大减,牛二强行塞进狗嘴里,叫狗吃了些。
“走!”吉德悲痛欲绝的喊。
狗爬犁寻来的爬犁印儿一路飞奔,天抹黑回到黑瞎子沟。
院内喧噪,柳月娥欢喜的拽着人参果的手,推门跑出屋,一看柳长山血拉拉的躺卧在吉德的怀里,冷汗刷刷往外冒,脸色陡白的扑过去,“爹!爹!你咋啦?爹!爹!”土狗子和土拨鼠拽开柳月娥,吉德和牛二快速的把柳长山抱进屋里,横放在炕上。吉德跪在柳长山旁,问扶着柳月娥的人参果,“有郎中吗?”人参果晃下头,“叫黄半仙吧!这有啥伤有啥病的,都找他。”吉德说:“快!”人参果高喊:“大黄!大黄!”大黄狗刚叫听信儿赶来的山民松开狗套,哈哈的啷当个大舌头,喘着热气挤到炕沿边儿,仰头瞅着。“大黄,把黄半仙找来!”大黄听懂的晃晃尾巴,“汪汪”应两声,跑了出去。
柳月娥泣不成声的喊着爹,柳长山微微欠个缝儿,睁开封喉的眼皮,眼角掉下一滴泪,喘嘘嘘地抬起手,摸着柳月娥的脸,“丫头,别哭,爹没事儿!”柳月娥泪如雨下的低声叫着“爹!爹哟!”柳长山眼皮动动地说:“你胡大叔呢,来了吗?”胡不仙就靠着墙,站在柳长山头前,哈腰说:“长山,我在!有啥话,你说吧!”柳长山摸索的够够,胡不仙忙抓住柳长山的手,“这咋说,大早还好好的,……”柳长山喘喘的,攥紧胡不仙的手,“我、我,托你一件事儿,……”
“汪……”大黄狗钻进屋,身后跟着黄半仙,“这大黄啊,扒门就把我拽来了,鞋都没提上。长山你不号称熊见愁吗,这咋啦,叫黑瞎子稀罕了?我瞅瞅。”黄半仙坐在炕沿上,柳长山抓住黄半仙的手,“老哥,你来了。我、我这回怕是要和那黑瞎子做伴儿去了。”黄半仙安慰地拍着柳长山的手说:“你要做伴儿,早去了?啊,有我呢?妙手回春,有几个死魂从我手里逃脱过?”说着,从木匣子里拿出一颗小药丸,还魂丹,叫来热乎水,在一小铜勺里研开药丸,给柳长山灌下,又简单问了情况,叫人把柳月娥搀开,拿沏开的盐水,熥开缠着的布条,打开伤口,不看则已,一看,黄半仙手也哆嗦了。“这该死的黑瞎子,下手太狠了?好在他个个儿弄的刀枪药,止血止疼,还消肿,是跟个打幌卖膏药学的,很管用。”说着,拿棉花蘸着盐水擦去血渍,又敷敷那块快要撕掉的皮肉,就觉得半拉脑瓜子咕囔咕囔的,吓得他忙收住手,拿新的白布条,包住头脸,“没啥大事儿,养几天就好了。饮些水,米汤也行。”说完,抽下鼻子,拽下胡不仙,走到柳月娥屋里,坐下说:“丫头啊,你爹外伤倒可挺挺,只是这颅骨里……嗨,能熬过今晚,也等不过明儿晌午,预备后事儿吧!”柳月娥愣怔一下,飞步跑开,吉德跟着追上,扯住柳月娥,淌着泪说:“不会的。师傅不会的。”柳月娥“哇”的,扑在吉德的怀里。吉德紧紧搂住柳月娥,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都怨俺,都怨俺哪!”
满屋子的人,见状,没有不动容的,默默的落泪。
胡不仙悄悄捅捅郎老大,叫出几个后生到院里,馇咕椽寿材扯孝布等后事儿。馇咕完,胡不仙叫分头张罗去了。
“月娥!月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