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来给二爷爷敬酒了。”美娃抱着小胖来赶乱,“小胖,叫二爷爷!”
“二爷爷!”小胖嘴上叫着,手就够够的抓住酒嗉子,“小胖给二爷爷敬酒!”
“哎哟嗬,小胖会给二爷爷敬酒了,嗬嗬。”二掌柜一手抓着小胖的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一只手把酒盅凑到小胖拿的酒嗉子口嘴前,“倒酒来小胖。”
“喝二爷爷!”小胖洒洒咧咧倒的里一半外一半的,撒了二掌柜一手,“姥爷一干就三杯,二爷爷也三杯。”
这一秃拉,坏了!芽芽、小德、心儿也进来了,都要给二掌柜倒酒,拜个晚年。二掌柜是乐呵呵地左一杯又一杯的全干了。小鱼儿这时也抱着大龙凑热闹。大龙乖巧的抱着小手,冲二掌柜笑着直作揖。二掌柜抱过来亲了一口,大龙推着二掌柜的脸直躲,小鱼儿忙抱过来,“你胡子扎着大龙啦二叔,没看老躲吗?”二掌柜嘿嘿地捋捋胡子,“是啊,俺倒忘了这茬了?俺那小孙子,也是叫俺亲的,一见俺就往炕里爬,小狗似的。”二掌柜说着话,手往兜里掏掏的,拿出几块大洋,“二爷爷也没啥准备,拜晚年了,不叫压岁钱,一人一块,拿买冰糖葫芦吃啊!”几个小孩儿,拿了钱,呼嚎的跑去吃饭了。
二掌柜喝完了酒,吉德叫虎头送回了家,大伙也就散了,各自回房歇晌。
吉增抱着小胖和美娃回到屋子,把小胖往炕头一放,个个儿劈腿撂胯的往炕上一仰,“人活着真他娘的累啊!”美娃沏着茶,眼往仰在炕上的吉增一瞭,咯咯的直乐,“妈呀,你咋挣的挣开肚子了呢,白花花的棉花露一裤裆,你个个儿不知道?咯咯等我拿针线笸箩给你缝缝,这瞅着多砢碜哪!亏艳灵快临盆了,今晌饭没去吃,这要兄弟媳妇瞅了,多那啥,你这二大伯子?这你要一来劲,支溜出来可咋整?”美娃说着,上炕从炕琴一旁捞过针线笸箩。小胖听美娃说吉增裤裆坏了,就扔掉手里玩的布老虎,爬过去,趴在吉增身上,拿小手往裆里塞露在外的棉花,弄得吉增痒痒的,够头嘻哈地嚷嚷,“小破孩儿干啥呢,掏爹老鸡……”美娃把笸箩放在腿上,瞅着小胖乐。小胖两小手杵杵捂捂的回头对美娃吵吵,“妈,快给爹缝缝吧!爹的******轱辘轱辘的下两蛋儿,快跑出窝了,要飞啦!”美娃咯咯的拍着吉增乐,吉增也乐着摸下美娃的俊脸儿,美娃笑着打了吉增手一巴掌,推开,向吉增跟前委委,刚扯过小胖,吉增“当当”响了两声,美娃搂着小胖咯咯的拿脚踹了一下吉增,“你咋这么没正出呢,这崩着吓着孩子咋整,缺德玩意儿?”吉增乐着哈哈,“俺和你那啥那会儿,当当放两响屁,你还那啥,说俺那叫干活喊号子,哈哈……”美娃拿笸箩就往吉增脸上一搁,“当孩子面,我拿针连巴了你的漏粪嘴?”吉增托着笸箩哈起身,“那就连巴连巴吧!”美娃一嗔吉增,“这穿着咋连巴?扎着那咋啥整,脱啦!”吉增嬉戏地说:“扎?扎就扎呗,一还一报,俺咋扎你啦!”美娃嬉笑的拿手指点下吉增,放下小胖,“扎?扎肿了你胀谁去呀?粉莲又不在,我才不干呢?脱呀?”吉增蹭歪蹭歪地说:“你咋还提粉莲那事儿呢?你知道,俺都早忘了她。往后,别再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找那水开的壶提溜?大晌午头的,看谁来咋整,还以为俺俩打尖了呢,就这样连巴连巴得了?”美娃手摸摸的扯着炕席篾儿,笑眼说:“不是我愿提溜,是你不地道?本是帮屯亲三嘎蛋找相好的小杏,都哥们,咋找你手里去了呢?觋(xi)棍玩燹(xian)苗,鼷鼠!”吉增嗨一声,“俺那不是可怜小杏,这噶达她无亲无故的。咱是乡亲,就帮帮她。姐儿那玩意儿,这帮帮就帮穿裆啦这?”美娃扯扯吉增,叫他调过屁股,又掰掰大腿肘子,拿席篾叫吉增叼上,“叼这玩意儿干啥,扎着咋整?”美娃认上针说:“叫你叼你就叼上,废啥话呢?”小胖在一旁觉得稀奇好玩,“妈,爹不愿叼,我替爹叼吧!”美娃拿针线连巴着,勺一眼懂事儿的小胖,哄着说:“小胖不叼啊,扎嘴!你爹老好张嘴咬人,马嚼子,别上就张不开了?”吉增调皮地“哎呀”一声,吓美娃手一哆嗦,脸红的以为真扎着了呢,瞅一眼吉增,看吉增瞅她倪笑,随手拍一巴掌,拍在针上,“哎呀你还真扎呀?”美娃拔下针,“活该!谁叫你吓唬人啦,这就是作损的下场!老程人老脑瓜儿,说穿着缝针遭灾星,好叫人家赖你偷钱,咬上席篾就是替身,有啥灾星就赖不上你了?叼好喽,你好招那些玩意儿,不差啥,就个念想,避避邪呗!”
“当!当……”
“哎呀挂钟响了,过晌了。连巴咋样了?二掌柜安排俺还有急事儿要办。差不多了吧?”
美娃紧一针慢一针的连巴完,刚要拿牙裉断线,吉增等不了的拿手一扯,线断了,啷当个大线头。美娃说,你急啥呀急的。“俺办一件大事儿,出出俺心头上的一口恶气!”美娃担心地问:“瞅你那样儿,啥事儿呀,可别惹祸?”吉增下炕提提裤子,戴上水獭帽,捞上皮大氅走着大声说:“揍瞪眼完那鳖犊子去!”
一枚吉大钱儿从天而降掉在倚卧靠墙根儿晒太阳的老叫花子眼前的地上,“当啷”一声。老叫花子闭眼哈哈的一只老黑糨子手,从咧哈张的打铁的领口顺黢黑鸡皮脖子伸进油哧抹花的破棉袄里,咧着长满拶拶挲挲灰胡子的裂着血纹的没血色的干瘪嘴皮子,抠抠的挠哧几下,慢慢睁开惺忪透着懒遢的睡眼,一眼拧着褶哄哄的老眼皮歪斜的先碰碰刺眼的阳阳,眼光又移向靠大腿弯的发出响声的地上,“啊咦哦?”老叫花子眼里放着惊喜光的忙哈身拿两手扑上捂着,拿警惕提防的两老眼四下扫一下,一手忙捡起吉钱儿,放在昏花的老眼前盯盯的瞅瞅,“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啊,不是听说了哈,真有这事儿活了这些年?吉钱儿!”老叫花子喜孜孜的拿嘴上亲着,一柱影子由细长慢慢变成粗轱囵墩的影在老叫花子的眼里,“知道瞪眼完在哪吗老花子?”老叫花子慌里慌张的把吉钱儿藏在胡子里捂着转抬过头,往上推推开了花的破狗皮黑黢的帽子,脸上掠过一丝不爽,咧挲着慌神的眼睛,躲过影子轮廓边边射下的耀眼阳阳,眯缝眼的瞅瞅影子下露着的脸,又细细看了看,“你咋这么眼熟呢俺瞅着?”又低下眼皮闭上,尽量的拉平眼皮上的褶子,眼珠儿包裹在眼皮里直轱辘,“啊,俺叨咕吗,想起来了。”老叫花子张开眼皮斜睨着,“你是千里嗅的外甥,小黄县。姓他妈巴子啥了,吉。在宋朝两皇帝坐井观天那噶达,三姓,当啥**玩意儿了,小掌包。外甥给舅舅扛活!跟德增盛那帅小子吉老大,是一个坑里崩出来的亲兄弟。还有最能闪神的倒插门的姑爷,那是老三,你是老二!嘿嘿,啥能瞒哄过我这双老家贼眼?说,找那狗犊子干啥?逛,嫖,抽管咕哒,还是卧荷包蛋,扛烟枪,鼓烟泡?啊,明白了。掷色子,撸大点儿,推牌九,搓麻将,赌局呀!嗯哪,不是俺摇头,祸害人哪那玩意儿?这就头些日子,那苏老七老把式家那老五小子,叫就这瞪眼完,瞎加麻子,圈连,祸祸的,后裤裆嘣出个大窟窿,白哗哗的,拿啥堵啊?净好玩意儿。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净毛,可坑苦千里嗅美坏二皮子了!你家那老三哪,豆角支帐篷,那不强支吗?多大点儿的脚丫子玩意儿,这不裤兜里溜土豆,扯蛋吗?这千里嗅啊,老了老了不上溜,遛达了。唉,老三这小子也是肚子里的肠子,委屈呀!你说瞪眼完,哦咦?说吧,阔少,找那上吊鬼啥事儿,玩?”吉增哈下腰,还没等张嘴,就叫臭烘烘的熏人酒气呛得鼻子筋眼哈眯,“呸呸,这都啥味啊?”老叫花子乐得露出了豁豁牙,“就这味!你嫌味不好,得意谁找谁去?”吉增搧搧的强哈腰,“老花子,揍他!”老叫花子一打哏儿,“揍他?”转瞬间,又咧开哞牙嘴儿,“好啊!俺还想揍他呢,替俺出气!”老叫花子摸攀着墙爬起来,又从地上捡起打狗棍儿,一杵,“娘个腿的,这瞪眼完不是揍?以前仗着邓猴子明着欺负人,俺头还叫他嗤过尿呢。这势没了,净背地里捅尿窝窝,祸祸好人。你家那老大,可是个好小伙子,多暂碰上俺,不嫌,都叫老爷子,给俩子儿。那不,头两年吧,瞪眼完还拿老姑子说事儿,多埋汰?”老叫花子说着,拎起杜十娘百宝箱的破布兜子,往肩上一挎,摸馊的掏出一个擦得锃亮的洋铁壶,拽开盖,咕咚酎了一口,“吉……二少,瞅你大哥面子,不!俺也想揍他,就是老了举不动拳头了。像你,俺年轻那会儿,在济南府也揍过‘镇关西’。老弦子了,不提了,走吧!”
大街道两旁堆了一冬的大雪堆朝阳面,雪化塌窝的凸出的冰溜子,像一根根洁清剔透的象牙,插入水洼里。
吉增跟在老叫花子身后,也不觉得自尊放在脚下叫人踩,可外人瞅着有点儿鹪鹩膀老等(长胫长腿栖居水边儿草丛中的一种鸟),不对如。老叫花子却闪闪的挺直了弯腰,有点儿狐假虎威的抖神儿,扬眉吐气的样子,不时捋捋脏乎乎的胡子,见了半生不熟的人,像回生的土豆,还哈哈点点头,弄得人家窘态毕露的尴尬。
东西大街往西,嘎悠了好一阵子,在县公署大院靠东墙外的胡同拐角,一个小门不大的青砖黑瓦院落,门旁高高的松木竿子上挑个菱形招牌,大大个“烟”字,随风摇晃得云烟雾罩的眼花。
“到了!前院抽,后院卖大炕,偏厦掷色子。你是抽,你是嫖,你是赌,饿了伙计给你叫馆子,啥啥不出院。”
“啊,天子脚下!”吉增瞅瞅高高县公署院墙,“喔尻,恬静啊!老花子,你也来一把,进吧!”
“俺?搁啥呀,拉倒吧!俺坐在门外,亲阳阳吧!”
“你不进,多白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