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是知道的。过小年请伙计吃席那天晚上,苏老七老把式和几个老工匠,借着喝点儿酒盖着老脸,耍开了酒疯。拥护啥呢,俺就提了一下貂裘、獭皮帽儿皮质成色有些不对劲儿,卖相的不好,他几个老家伙这就不干了,天上掉雷磙子,炸庙了!说他只管做,皮质成色不好,怪不得他们?俺就攮丧了他两句,说貂裘和水、旱獭皮类帽子,咱做的都是上等极品,皮质成色不好你们做时就该看出来,不该拿到前边柜台上往外卖?再说了,皮质成色不好,俺咋没听你们一个人跟俺说呢?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几个老把式就嗷嗷上了,发飙!俺早就听说,二皮子要挖他们几个过去,说是工钱加倍。这不,他们就屁股底下坐火盆了,坐不住金銮殿了?又碍着大舅的面子,不好跟俺说,就借油子整事儿?平常俺说点儿啥,他们倚老卖老,不服管的那个劲儿,俺都够够的啦!其实苏把式闹着跳槽,全是假的,罩眼法。目的就是掩盖苏五调包的事儿。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才不承认皮质差的内情。这些天里,俺不动声色背地里一访听,那些皮子苏四购进来时,都挨张检查过了,都是上等的好皮子。入库时,都挨张挂上了标签,登了账。谁知苏五这小子,真够戗,暗中调了包。把上等皮子在从外库送到熟皮场子的途中,拐到梁家皮行,在二皮子那擓卸下好皮子,在从二皮子那装上换回的次等皮子,再挂上标签,拉到熟皮场子。熟皮场子看了标签,也就没再验皮子。苏五每张从中拿两块大洋的好处,揣进他个个儿的腰包。一共是六百五十四张皮子,这小子净得了一千三百零八块大洋。苏五这个扫把星,以为他个个儿有几根肋骨俺还不清楚?俺平时瞅着挺会来事儿的,也可靠,又能显勤儿,也没瞅出有啥不老实和不对劲儿的呀?这货品卖的不好,俺就觉得皮子不对劲儿,老早就盯上了,可只听轱辘把响,不知井在哪,找不到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这昨儿晚儿,俺摸上苏五最近老和二皮子来往的须子,比较频频,就请二皮子柜上拿钥匙管库的伙计,叫张小七的,在明月楼馆子搓了一顿,又给了他五块大洋,他才说出了实情。二皮子这秃老亮,一直盯着咱的铺子,想弄到咱们铺子的熟皮子秘方。这秘方,除大舅和二掌柜外,就苏把式知道。二皮子找过苏把式,给他一百块大洋,没戏,叫苏把式一口回绝了。二皮子一计不成,又想一计,说要重金聘请苏把式和那几个老工匠,也瘪咕了,叫苏把式拿眼睛夹个血淋淋的。二皮子看拉人不成,就想在皮子上下手。这阵子,苏五赌上瘾了,疯了!他那点儿小掌包的,哪来的钱?为了翻本,欠了一屁股的驴打滚的高利贷。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二皮子图便宜,进的次皮子做的货品没有市场,就想打咱铺子的主意,抢生意。看有机可乘,就找到苏五,教如何如何的调包。苏五正被债主逼得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焦头烂额,这下可找到了救命稻草,那还有不抓住的道理,两人一拍即合。”
吉德听后,紧拧着眉毛,问:“苏五知道你查他吗?”吉盛说:“不知道。他还蒙在鼓里哩。听伙计说,这段日子,苏五泡上翠花楼一个姐儿,花钱可冲了?”吉增嚎地蹦起来,冲吉盛嚷开了,“老三,大舅把这么大的铺子放心地交到你手里,你呢,当甩手掌柜的。啥事儿都仗着苏五,别人的话你谁都听不进去?这下子可好,红心萝卜让人掏心都不知道,还捧着个空萝卜皮壳儿,直冲人家叫板呢?你就知道耍小聪明,房梁掉在饭锅里,砸锅了吧?俺不是翻老账,叫鞑靼子糊弄那档事儿,你咋还不长记性?哎哟俺的娘哟,你呀你呀,这辈子你是瞅不见后脑勺了!”吉盛反唇相讥,“你好?干啥损事儿了,没叫你老丈眼子砸断你的腿?你猪鼻子长疹子,还舔嘴说别人脸上长红痦子?”吉增一屁股墩在沙发上,颤颤身子,指着吉盛说:“好好好!你把你那腿养胖点儿,省得你老丈人砸你的腿时不禁打?”吉德往沙发靠背一仰,说:“咳!你俩都挺趁的。拿个个儿的腿孝敬老丈人,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呀?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兄弟就瞋目叱之了?咋就不想想咋办这件事儿,瞅你俩先犟咕上了,啊?老二,你净说些呛肺管子的破事儿,当吃当喝,这有啥用吗,还弄一肚子的气?浮在猪毛上抓虱子,不解决问题,这是隔靴挠痒痒?咱们哥们风风雨雨走到今儿,啥阵势没见过,小泥鳅翻个大浪能有多大啊?依俺看哪,这事儿蔫巴整。吵吵嗳嗳的传出去不好听不说,也砢碜哪!这要传出去,会一石击起千层浪啊?咋整呢,咱不整那吃辣椒两头遭罪的事儿,这么办。先稳住苏五,跟他聊聊,看他咋唠?如果他认了错,把差价款拿回来。如果挥霍了,挥霍多少在工钱中扣,扣哪年是哪年,给他留点儿养家吃饭钱。柜头他还做他的柜头,再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利用他和二皮子多接触,套取更多的梁记皮行的内幕。咱们对症下药,再给二皮子来点儿泻肚子药。对二皮子这号人,只有以毒攻毒,不能手软?你要叫他骑上脖颈子拉一回屎,那他就不上茅坑了,就有第二回第三回,直至把你推下粪坑。二皮子敢蚍蜉撼大树,这贼心欺负咱家老三是个小蚂蚁,五脏没长全,才敢拉上一屁股屎的苏五。俺这就明白了,苏把式知道这事儿是谁干的,没脸了,才闹着要走?这咱不动苏五,水泡也不挑破,就能稳住他爹苏把式,也就稳住了那些老工匠,二皮子也就看不见因为抓家贼起内讧的热闹了,还会觉得他干的事儿多隐秘呢,不至于怀疑苏五,对苏五他还会更拉拢的信任。咱们宽以待人惩前毖后,这对知情不举苏把式这些身怀绝技都有一手绝活的老工匠来说,也是一种宽慰的警示。这些老人,跟大舅拼死拼活都快一辈子了,脾气秉性都吃透透的了。他们在这事儿上挂不住脸,说走也是情理之中。磨不下脸了,也就说说,盖盖脸,省得叫小年轻的老三拿鞋底醢他们的老脸,那就不好看了,比砍他们的头还难受?咱们作小字辈的,不能激,得哄,得捧,老小孩儿小小孩儿,得用些小人的伎俩。咋办呢,老三,你呀,和二掌柜一块堆儿,买点儿礼品,先到苏五爹苏把式家拜个晚年,赔礼道歉,再扔俩钱儿。这叫打鸟先打头,擒贼先擒王。咱们就掐住苏把式这头大蒜,看他咋说?然后,再挨个几个老工匠家走走,拎点儿礼品,再给家里小孩儿俩个压兜钱,应应景。这一哄一捧,还有啥解不开的扣了?至于长工钱……奉票这毛的,也够一说,冲击吉帖也跟风,毛了不老少?长是该长一些。但你老三还名不正言不顺,还没到你说了算的时候,这事儿得慎重。大舅不是不在家吗,你往大舅那一推,熥一熥,等大舅回来叫大舅拿主意。大舅快一年多了这小溜的,也不来信,对铺子也不管也不问,太信得过你老三了?旁观者清,不问不管他有二掌柜这个帮手,放心得下。不管不问,那就是告诉你说,按老套路走,你别新出彩儿?这大舅还能眯得住,那是看你老三还没出大格,还行!至于你出了些闪失,那是你经验不足,正是大舅想磨炼你的地方。金不炼不成金,玉不琢不成器,谁在这深梃的商海中凫水不喝几口水呀?大舅也是这么过来的。这跟乾隆禅位于嘉庆也差不多?乾隆他老不放心嘉庆把他祖传的龙墩坐歪了,时不时还叫嘉庆站一旁听他咋理政呢。可大舅比乾隆有城府,放得起拿得下,等他重返商海,就说明你老三成熟了,叫他放心的只当大东家了。生意上你就放手干,别怕钱多砸脚面子?攒钱不如赚钱。攒钱饿肚皮,赚钱鼓肚囊。但要记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挣昧心钱,不挣埋汰钱。商人不就是挣钱的嘛!但不能唯利试图,该挣的挣,不该挣的就不挣,别钻钱眼儿?咱挣的是光明磊落的钱,做的是堂堂正正的人,咱干的是与己与人都有利的事儿。这样,谁再说三道四,叫它说去,就当耳旁风?过眼烟云,流去的水,咱心不亏?像二皮子那样的人,老子眼里的小人,捅捅咕咕,净扒人家的窗户,不光明正大。窥视人家的饭碗,挣昧良心的钱,把别人往井里推,他趴着喝水,那是啥玩意儿呀?呸,奸商,狗屁!老二说提溜苏五去找二皮子要账,他俩人口上会气的事儿,二皮子死赖着不成认,你有证据吗?整不好,他还会说咱们无理取闹,弄一身的不是?跟苏五好言好语唠,套出实底儿。如果苏五不思悔改,还一意孤行,或对咱的施恩不已为然,反还记恨咱们,死不认账,那就更就另当别论了?没办法了,只有翻天覆地,扒炕大揭盖,掏炕洞子,扒干净炕洞灰,叫他蹲笆篱子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至于那些知情不举的又护犊子的苏把式和老师父们咱们不惩不罚,去留听便,还要给些安家费。老三,苏五调包,咱们铺子上损失很大吧?”吉盛说:“俺粗略算一下,平均下来,一张皮子得差五块大洋。那要算制成品,那损失可大了?”吉增蛤蟆气鼓鼓地说:“娘腿的,这亏咱吃的太魇了!二皮子这损犊子,不知咋偷着乐呢。如真能放长线钓住大鱼,吃一亏长一智,就算交学费了。将来叫二皮子咋吃进去再咋给咱吐出来,便宣不了这老小子,叫他拉血!”吉德说:“老三,这拿大钱买的血的教训,深刻呀!说到底,不是咱对人太信任了,而是没有监督章程跟着。另外,这也不能全怨苏五这个家贼内鬼,是咱们有漏洞,又疏于经管。至于苏五赌博上瘾的事儿,俺觉很蹊跷。他平常是好打点儿小麻将,可没见他这么大赌啊?这里一定另有隐情,是不是上了啥人整令子的圈套了?输了就借赌资再捞,越捞越输,越输越借,越借越多,最后弄个大窟窿,拿屁股都堵不上,这才铤而走险!……哎呀娘呀,这会不会是二皮子和谁臭味相投的,都惦记咱的人联手布的啥局呀?苏五正好好玩,是他们的正好人选,这就叫寄居蟹入壳儿把苏五拉下水,假手祸祸了咱们哪!”
吉盛叫吉德这么搬弄得郁抑的烦闷被乐呵呵所取代,“大哥就是大哥,大哥有大哥样儿。俺就按大哥说的办。”吉增也装大地说:“明白了你,老三啊!俺遇事儿,就有点儿火燎腚,不像大哥说话一大铺拉,泥瓦盆一套又一套,绵言细语的。俺干啥夹丸子就尿,急急火火的不多想,干了再说,管它三七二十一哪?这说得分啥事儿,有时是毛病,可有时也是那啥?老三你,多听听大哥的。俺离你远,远水不解近渇,借不上啥力?你说你啊,跟大哥一个院,就隔个墙住着,和咱哥们在老家一个炕上滚把式有啥不同,有事儿啥时不能说啊?瞅你夹咕的,非等冬天的茅楼起了大娄子,才知道扎了屁股?俺还不知你那点儿小心思,逞能!显摆!你那虚荣心,都快赶上那凋散的蒲棒花了,飘飘浮浮的。俺可不像你,也没大哥那两下子,俺一步一个脚印地耙支几年了,一年毛利也弄了十拉万,跟你比算个毛毛雨。要按铺子大小,俺不比你差哪去?”吉盛一嗤溜,说拉倒吧你,“二哥你别自吹自擂了?咱大哥那猪八戒耙子一年搂多少,还没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呢,你个修炼的罗汉还敢在弥勒佛面前称大佛呀?要不周大叔你老泰山帮衬你,你能弄虎皮色,还不把铺子搬进瓦子里当喽?嘿嘿,直勾眼了吧!二哥,你敢拿俺比事儿?俺是矮一半身子,捏一半嘴,哪都有大舅的影子,俺咋抻腰啊?你在那噶达,山高皇帝远,猴子称大王,作多大祸作多大妖,谁知道啊?你顾及啥俺顾及啥,钻的被窝不一样,睡法能一样吗?”吉增啊哈哈说:“你还不忿了?俺咋自吹自擂了,实情搁那摆着呢,你有啥不忿的啊?唉,你能耐大了,才还蔫的赶上遭霜葱了,这会儿又缓过阳了啊?要不有个无形的绳子绑着你,说不上你会闹出啥大笑话呢?谁帮衬俺,俺那叫独挡一面封疆大吏边关将帅!老丈人咋啦,照你还隔两层呢?你叫双套料,又是大舅,又是老丈人,又是倒插门爹的。说不好听的话,俺也就是个吃劳金的。俺挣的钱,不都给你拿回来交了柜了,俺多揣兜一分钱了?说良心话,其实大舅的良苦用心俺也知道,怕俺刚出娘胎,毛没干,还得老抱子带着。等俺翅膀硬了,好把铺子再全交给俺。这是苦心,俺不傻,俺懂,俺珍惜。你呀你,大舅不声不响的遛达了,那是叫你鸭子个个儿上笼屉蒸熟了,你是他的指向啊?为你出人头地留个余地,瞅你是不是那块料?他蔫巴走了,因为他不怕。有大哥,还有二掌柜。这大个心,搁那儿了,你瞅不明白啊?还报怨啥不好抻腰,窝囊废!俺不说了,瞅眼珠儿又横上了,谁让俺是你二哥了?”
“二哥咋啦,俺还是二哥呢?”二掌柜在门外窃听,站得脚后跟儿有点儿木,腿有点儿麻,小哥仨说的话也都听明白了,该是他出头拿秤砣定秤的时候了,就推门进屋,“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岁,金子哪不发光,****搁哪哪臭!锤子干啥使的,敲啊,敲哪哪叮当响!哈哈……说的好哇!话不说不清,理不辩不明,事儿不捋不直,人不炼不仁嘛!”
“二叔,你那二哥可是赁来的啊,蹩脚!俺那是货真价实的二哥。你现在虽然名符其实的是德增盛商号的大掌柜了,可还是脱胎换骨不了你二掌柜的称谓?”吉增站起来,迎着二掌柜,“俺这老二可是祖上排辈的老皇历哟!俺能登着俺大哥的头顶上去当老大吗,那不扯呢吗?就俺坐在俺大哥头顶上了,别人还不说,哎瞅啊,老二多大了,还像小孩儿似的坐在他大哥头顶上耍贱儿呢啊!二叔,你说是不是啊?”
“二少爷,那可不一定,天都有变数,何况人乎?你肯定有当老大那一天。”二掌柜心说:‘你除你姐蜡花,你本来就是吉家老大。只不过叫难言的**让人压了你一头,屈尊老二,多冤哪!’二掌柜摇着头,瞅着吉增,对吉德说:“大少爷你说是不是?”
吉德觉得二掌柜这话问的唐突,明知故问,啥意思呀,逗呢啊?这咋回答,掲大舅心疤,俺倒痛快了,了却了压在俺心头上的一桩身世之谜了?可、可这也不是俺该说的呀?俺说了谁信呀?编瞎话!吉德窘涩的瞅瞅二掌柜,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只用鼻子“嗯嗯”两声算是回答了。二掌柜穷追不舍地说:“你看你大哥都说了。千年媳妇熬成婆,熬吧!熬到俺这岁数就差不多了?”吉增觉得二掌柜是不是酒灌多了,还没醒酒呢,要不咋净唠酒嗑呢?也没往心里去,当逗壳子,二掌柜好闹。二掌柜知道吉德没发说,这是二掌柜拿他吉德当哑巴涮一把,逗他的哑巴壳子。吉德对二掌柜苦笑一下,又怕二掌柜再说说漏了嘴,就说:“你这个二叔呀,顺嘴开河啥玩笑都开?你说,你这不是逗俺那傻二弟呢吗?老二他等到八十岁,到啥时候,搁哪论,俺也是他大哥呀!”二掌柜嘿嘿一笑,冲吉增说:“这一杠扯的,你没戏了看来?就像俺是的,当一辈子二掌柜吧!咋改,叫惯了,没发!哎,这初六,六六大顺,开市的日子,你哥仨窝在这暖烘烘小洋楼里密谋啥呢,神神兮兮的。你们一家子,俺这外布啷来的不是时候吧?哈哈,俺遇啥事儿都乐观派,就跟关外这噶达包容万物一样朗朗?别愣着啊,都坐下吧!好事儿不背人,背人没好事儿,别咬耳根子,俺耳朵沉,你们嘀咕吧,俺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