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的妈呀!” 柳月娥出溜下大枣红马,堆在雪地上。彪九跳下青瓷马搀扶起柳月娥,“多玄哪月娥!”
“拿钱!一块大洋。” 老花子的大孙子,伸出起皴的埋汰手,可怜巴巴的瞪着瘤瘤的大眼睛,乞求着柳月娥。
“钱?”惊魂未定的柳月娥又是一个诧异,旋而一笑问:“酬金!一块钱,不贪哪!”
“爷爷说,吃赶脚这一行,不能干白手的活儿,都要讨个吉利钱儿。这样谁也不欠谁,两清。” 老花子的大孙子嘎嘎地说。
柳月娥傻眼的瞅瞅彪九,挓挓手说:“师哥,你带钱了吗?” 彪九掏遍身上所有的兜儿,摊摊手,“一个大子儿也没带,该着吧?” 柳月娥“那不好”的说,伸手摘下猱头帽子,拽下簪子,递给老花子的大孙子,“拿去,乖孩子!” 柳月娥掉下一缕青丝随风吹打在彪九的脸上,彪九觉得痒痒的,忙说:“妹子,带上帽子,看着凉?” 柳月娥领情的对彪九抿下嘴,“哎,师哥,烧锅炸了!事儿咋这么凑巧?老山炮刚卖了,烧锅咋就炸啦?” 彪九哼声说:“我也觉得很蹊跷?” 柳月娥急匆匆走到老花子跟前儿,“老爷子,谢谢你啊!我想问一下,你知道这烧锅咋就爆炸了呢?” 老花子愣眉愣眼的瞅着柳月娥问:“你是谁呀?我又不认待你,凭啥告诉你呀啊?” 大孙子拽拽老花子破衣角,仰起魂儿画儿的脸盘,递过簪子对老花子说:“爷爷!大姐姐给的工钱。” 老花子瞅瞅,“这个……小姐……”彪九在旁说:“她是德增盛吉老大的二太太。”
“哦,二少奶奶。太不像了,年轻了点儿。那、那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儿……”老花子神秘的刚说,老花子的大孙子抢话说:“大姐姐,我看见四个白盔白甲的天兵天将,一溜白烟儿从天而降,眨眼儿,又被轰隆大火崩上天,就不见了。”
“去去!咧咧个啥?你喝两口儿就睡成小死猪了,还,做你大头梦吧!我跟你实说了吧,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炸了好,老山炮不在,谁还给我酒喝呀?狼,是怕火的。瞎就瞎吧,菩萨涅槃(pán),火中再生。炸得好,烧锅在是咱的烧锅,烧锅炸飞了也是咱的烧锅,老山炮牌子还在,我就有酒喝。” 老花子东一榔头西一耙的嘞嘞,又从腰胯上拽下尿憋子酎了两口老山炮,“好酒啊,太解嘎渣啦!嗨!往后再喝这口儿就难喽?哎,你知道咱这噶达的放火团吗?专门放火烧黄鼠狼的木屐。哎哎你们看,城外江沿黄鼠狼贮木场起火啦!烧吧!烧吧!声东击西,耍猴儿玩儿呢?唏唏,二少奶奶,你只管陪吉老大睡觉啊?人长的倒怪灵秀的,可心傻。花蘑菇,中看不中吃。” 彪九横楞一下说:“老夹杆子,嘴冻瓢了?马尿喝多了,说啥话呢?你忘了你接骨不上时,吉老大给你送粮了?你救了二少奶奶,你也不能信口雌黄胡沁哪?”柳月娥揪心的磨头,觉得老花子行踪游荡,说的绝非空穴来风,铺风捉影,道听途说也是无风不起浪。炸掉烧锅这事儿,一定与吉德有关,种种迹象……吉德今儿个一见老山炮一反常态,不惊不急,谈笑风生中恻隐酸酸的阴霾,又大有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啊,这一切深思熟虑掩盖的可能就是炸掉烧锅,留给日本人一片废墟,挫败日本人侵吞民族产业的阴谋。柳月娥清楚知道,吉德为挽救垂危烧锅的命运,避免烧锅被松木二郎吞并,铤而走险,不惜自个儿押上德增盛举债入股重振烧锅。烧锅的起死回生与吉德倾注的心血息息相关,比亲生孩子还要倍加呵护。今儿个几声炸响,烧锅化为了灰烬,却炸出了一个中国人死而后生的决心,也就老花子说的啥涅槃吧!老山炮糊涂啊,虽然表面上看经济上并没造成损失,买到手的日本人损失惨重。但老山炮却失了咱中国人做人的尊严和良心,这点上最难心的就是吉德了。炸了蒙羞而失去‘贞节’的烧锅,这得有多大的坚韧意志和超凡的勇气。
柳月娥心事忡忡牵着马,一步一个雪窝的捯着脚步,就像丈量吉德的心胸,品验吉德逶迤的脉络,贴近吉德深藏的苦涩,体味吉德豁达的人生。
“嘟嘟哒哒……”射来贼拉拉的束束亮光,十几辆摩托车,嗖嗖疯狂的卷起高高的雪浪,扬起弥漫的雪尘,擦柳月娥身边刷过,直驶烟雾烈火笼罩的老山炮烧锅大院。柳月娥停住脚步,顺眼瞅过去,火光中,老花子和大孙子,被四处乱窜的鬼子兵推搡的拢到看门的小屋子前,松木二郎抱头瘫坐在落满灰土渣屑的雪地上。
“师妹,上马!咱们回去喝酒,叫小鬼子折腾去吧!”
“嗳!我错怪心儿他爹了?师哥,心儿他爹早就有捺摸了,回天无术,这下下策,够黑的。小日本松木二郎和心儿他爹喝一壶酒,虽风马牛,却也一样心痛。”
“大义面前,要舍得,拿得起放得下,才显大老爷们本色。我说过,师弟不是娶你过门那会儿的毛小子了。他脸上罩个大黑熊,傻了巴唧的,心里却揣上了一只老狐狸,狡猾的很。”
“驾!”
“骂!”
“嘚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