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从战场褪去,天地间的那抹血色却依旧鲜艳。当运送官军尸体的木车从扬州外城的城墙根撤去后,残破的外城城墙上,吊着一只胳膊的叛军守将叹了口气:“又要来了……”只见远处的官军大营内一队休整完备的人马推着冲车、云梯再度袭来!攻城战中,两军休战期间,守城一方都会默许攻城一方派人清理战死士兵的尸体。一则若是任由这些尸体堆在墙根,滋生疾病不说,尸体堆积起来无疑会给后来的攻城方提供许多便利。二来作为攻城方的将领,若是不能妥善处理这些战死士兵的尸体,而是任其曝尸荒野,对攻城士兵的士气无疑是个极大的打击。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战死之后,尸体还要受人践踏。所以,只要不是在即将破城而入这样的关键时刻,双方休战之余,都会有这么一只收拢战士尸体的队伍。从官军大营内走出的那只攻城部队看看与这只收拢尸体的部队擦肩而过。望着木车上堆积着的那些已变的冰冷的曾经袍泽,攻城队伍间的气氛无疑凝重了许多。队伍中,一位阔脸的汉子见状后,随即朗声道:“弟兄们,上去之后都给老子多留个心眼,老子可不想对着你们的坟包喝酒!哈哈,到时候老子可不会给你们留的!不服气的话,有种爬出来跟老子抢啊!”听到这话后,立刻便有人笑骂道:“去你娘的!要喝也是老子在外面,你李老二在里面!”“哈哈,王大棒子,你就别想了!就凭老子这手功夫,砍死几个叛军还不跟玩似的啊!”那阔脸的汉子大笑道。“滚!就你有本事吗?要不咱两比比,看谁先爬上城墙?”那人也不甘示弱。“比就比!要是你输了就把你藏的那坛好酒拿来!”阔脸汉子说道。“可以,李老二,要是你输了,你拿什么赔啊?话说你他娘的身上还有东西赔吗?”姓王的那人知道李老二的秉性,这才笑道。这个李老二是个边军,常年在西北一块服役。不好色也不嗜赌,唯独贪饮杯中之物。为人豪爽、生性洒脱这是往好了说的,其实说白了就是个浑人!无牵无挂的,当兵得来的钱响没几天都给吃喝掉了。每当没钱的时候就孤身一人跑到草原上搜刮几个马匪、敌军的脑袋回来换几个赏钱,然后接着大吃大喝。这一年南方缺粮,朝廷前段时间便下令停掉了边境所有非必要的战斗计划,整个大唐的防线在这半年大多处于防守状态。边境各守将统统不敢擅自行动,就连以往派兵去草原“转悠”一圈也不行。因为一旦挑起了战事,朝廷将无粮可派,守将也将受到严惩。由于兵部和政事堂措辞严厉的命令,边境上的悍将们纷纷加大了对麾下将士的监管,像李老二这样的“刺头”自然受到了重点关注。没仗打了,对于别人来说是件好事,虽说没了战时补助,可日常的军饷还是照常发放的,不用拿命去拼,就有钱拿,对这些厮杀汉子来说自然是件美事。可对李老二来说,不能出去剿匪、杀敌,那就意味着断了生活来源,这下可要了李老二的老命了!无酒不欢的他可是一日也离不开酒的,每月的军饷花完了,没钱买酒的他借遍了身旁的好友,闹到最后,李老二只要一出现,人群就会一窝蜂的散去!没酒喝的李老二脾气还挺暴躁,时常忍不住和人动手,惨的是他所在的营队又无人制的住他,闹的那营的将官头疼不已。正巧南方叛乱的消息通过军报传到了他们所在营地,而朝廷除了调拨几支固定的部队之外,也按照常例在各军中征兆愿意前往平叛的士兵。开元年间,随着均田制的破坏,府兵制渐渐没落,募兵制开始推行。恰巧朝中支持军制改革的宰相正是柄国十余年的右相李林甫,也正是由于李林甫滔天的权势,才能冲破将门世家的阻碍,将募兵制顺利推行下去。然而大唐军方,被将门世家控制了百余年,势力早已根深蒂固。府兵制下的府兵,军饷大部分来源于由均田制分配给府兵的土地,但是百年来这些土地被将领逐渐蚕食、兼并,府军则彻底沦为将领的佃户,将领多出自将门世家,为此这些军方的土地最终渐渐流入到将门世家的手中,这也是这些将门世家存身立命的根本,同样是他们媲美其余世家大族的基础。朝廷想要军制改革就必然触及到这些人的利益,即使具体执行者乃是权倾朝野的李林甫也不敢大动干戈,只能循序渐进。所以,每当大唐有战争发生时,政事堂汇合兵部都会给天下各军发出征集号令,征兆一些自愿前往的士兵。等到战后这帮人就将脱离原有的府兵身份,成为朝廷的募兵。而这些“自愿兵”敢于直面战场,无一不是军中精锐,同时也一定是失去了军田的“贫困兵”。这帮人的战力自然要比那些将领的佃户强大的多。而损失掉这些“不愿种田的人”对于将门世家来说等于是为各级将领减少了一张吃饭的嘴,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即使将门世家中有那远见卓识的人意识到了失去战力后他们的家族恐将遭遇不测的风云,但这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再者他们也知道政事堂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这些聪明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于是,宰相们便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办法,为大唐募集到了不少战力高强的军队,也在逐渐推动着军制改革的前进,只是虽已实行数年,但效果依旧有限。失去生活来源的李老二便是响应这样的号召,从边关飞马赶到长安,然后再转战南方的。这些日子以来,李老二也算和身旁的一干战乱厮混的熟悉了,战友们也知道了李老二拮据的现状,为此,才会有此一笑。“嘿!王大棒子,你还真别瞧不起人,老子昨天刚到手一把匕首……”说着,李老二便从怀里掏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来,大手挥动,得意的显摆着。那匕首不过三寸有余,刃口发亮,一看就是好货色,不仅如此,匕首的把手上还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把匕首乃是昨日李老二冲上城墙,斩杀了一个头领模样的叛军,顺手从他怀里抢来的。只是时间紧急,李老二只来得及抓住匕首的短柄一抽,就被随后而来的叛军围了起来。等到李老二撤下城墙,回营细看之后,他才懊悔不已!李老二也是个识货的人,只看这把匕首的装饰他就知道,那依旧留在叛军头领怀中的匕首鞘上定然也镶嵌着更多更大的宝石。这般精致的匕首自然要连着匕鞘一起才能价值连城,若是短了一样,这东西可就要跌价不少了!“王大棒子,看见没?这么大的石头,你他娘的见过没?晃瞎你他娘的狗眼啊!”李老二挥着匕首洋洋得意的嚷道:“告诉你啊!就这东西,可锋利了!昨儿在城墙上,十几把长枪朝着老子杀来,老子就那么随手一挥,咔咔咔的,枪头全给断了!”“你他娘的就吹吧!谁信啊!”被叫作王大棒子的人看到这匕首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然而嘴上却还是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来。“嘿!你还别不信!老子这就让你看看!”李老二说完后,左手便抄起随身的长枪,握着匕首的右手猛地一斩,只听“铛”的一声,精钢制成的枪头便应声落地,切口整齐光滑!“嘶……”王大棒子的嘴巴里早就蓄着口水,这下一吸气,声音传出去老远。“你……你真拿这个赌?”王大棒子双目泛光的问道。“废话,老子说出去的话能不算数吗?”李老二傲然道,随即话锋一转,不放心的喊道:“不过说好了啊!你得拿你那坛酒来赌,别给老子灌水啊!”“行行!”王大棒子连忙点头,双眼一直盯着李老二,直到李老二将其重新收入怀中。领队的将领间一路笑看这两人的嬉闹,等到队伍行进到那条护城河时方才高声喊道:“行了,都他娘的别闹了,要打仗了!谁要是给老子软了蛋,就别怪老子手里的大刀不讲情面!”“赵头儿,您就放心吧!咱们这帮兄弟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有您这么豪爽的统领在,谁敢不卖命,坏了大伙儿的饭碗,俺老李第一个不答应!王大棒子,你说呢?”李老二笑着大声喊道。“那还用说?”王大棒子同样凶狠狠的冲四周的士兵一扫。领队的将领见状也只能苦笑摇头。这领队的将领不是旁人,乃是当日被王忠嗣召见的赵峰!当日扬州首战,赵峰耍了个心机,如愿以偿的引来了王忠嗣的注意,只是也彻底得罪了原先的上司。当赵峰拒绝了王忠嗣让其接手京兆府府军的提议后,王忠嗣随即便命其统领这帮此次从大唐各军征兆而来的“自愿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