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心旌摇晃,一方面觉得甄宝人说的全是蛇蝎之语,万万不能听,一方面却又觉得这话正跟心里的一个声音遥相呼应。
她是老祖宗的家生子,这么多年,看多了大宅里的人情冷暖,又怎么不明白人走茶凉这个事实?
甄宝人见她脸色忽青忽白,知道她的心里正在人天交战,不想*她太盛,放柔声音问:“嬷嬷收秋芸为干女儿,只是因为她与桐姐儿相象吗?”
徐嬷嬷心头一酸,说:“这是一个因由,但也不全是,主要还是秋芸这丫头心眼儿实诚。”
“嬷嬷好眼力,秋芸可贵便在于心地纯良。错过秋芸,嬷嬷还能再找到这么一个干女儿吗?”
徐嬷嬷默然不语。
从前她当着管事婆子的时候,有多少丫鬟巴结着她,想求她收为义女。而后她退居二线,除了秋芸,便都渐渐地销声匿迹。
如今这些丫鬟们看着老祖宗面上,确实给她足够的体面,可是将来……将来她是不敢想的。
这种大宅门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
甄宝人起身过来,重新把她按回锦墩,又倒一杯水给她,说:“嬷嬷,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是存了私心,却也是想帮嬷嬷一把。”
徐嬷嬷喝了一口水,情绪渐平,说:“姑娘,老身收秋芸也不是闹着玩的。五年前我大病一场,是秋芸守在我床前,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年初我生病,也是这丫头守着我……只是老身这回真是有心无力,老祖宗虽看重我,但事关伯府名声和大少爷,她又怎么可能卖下人这个面子呢?”
“并不是老祖宗不肯卖嬷嬷面子,而是嬷嬷不愿意让老祖宗为难。若嬷嬷有心要保秋芸,死缠硬磨之下,老祖宗不见得不会答应,只是嬷嬷怕因此而让老祖宗生出疏离之心。”
徐嬷嬷怔怔地看甄宝人一会儿,苦笑起来。“姑娘法眼如神,我是家生子,从小和老祖宗一块儿长大,深知她的性情……我有如今这份体面,也是因为事事以老祖宗为重,从来没有忤逆过她。便是桐姐儿……的死,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
想到唯一的女儿,这风浊残年的老人,不由地老泪纵横,摸出帕子掩住眼睛。
徐嬷嬷嘤嘤啜泣着,陷入了噩梦般的旧事。
五岁的小人儿,娇滴滴的,冰雪可爱。那天得了风寒,原并不严重,她要是守着一宿也就没事。
可是那天晚上,老祖宗因为跟老侯爷新纳的姨娘吵了一架,胎气动了,又哭又闹,大家无计可施,只好把她找过来。她守了老祖宗一宿,等回到家,才发现桐姐儿不行了……
甄宝人看着也是心酸,说:“嬷嬷别难过,我有一个办法,必不会让老祖宗疏离你。也不用你去求老祖宗,老祖宗会自动开口……”
徐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问:“什么办法?”
眼看着徐嬷嬷上了道,甄宝人心头一松,如此这般面授机宜。
“办法其实简单地很,嬷嬷只需满脸泪痕地回到老祖宗的院子,倒头即睡,明日午时再起来,吃完午膳再睡下……不到晌午,老祖宗必定会过问。若是问起,不仅不要替秋芸求情,也不要哭,还要强打着精神跟老祖宗说着笑话,说着笑话的时候又忽然哽咽,若是老祖宗问起,便说梦到桐姐儿了……”
听到这里,徐嬷嬷明白了,也惊呆了。
她直直地看着甄宝人,恨不得一眼看到骨头深处。一会儿,徐嬷嬷回过神来,抹干净脸,说:“好一个攻心之计,姑娘当真厉害。”
“嬷嬷,秋芸值得你救她一回。”
徐嬷嬷点点头,又坐着发了一会儿神,忽的笑了起来,说:“原来姑娘方才也对我使用了攻心之计。”
她年近花甲,见多识广,方才心旌摇晃,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