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话音一落,躺在床上的安王却依旧并未回答,目光连闪,脑海里这一瞬间诸念纷飞。
依着兵不厌诈的本能,柴思铭第一个浮上来的念头是诈她一下;另一个念头随之冒了起来,她是自己的母后,自己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刚熄灭,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同样的问题,她接连问了两遍,口气如此古怪,眼神也如此古怪……
片刻之后,安王垂下眼眸,瞬间有了决定。“母后,我的确是找到他了,不过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只见到一个荒草丛生的孤坟。”
太后一点也不惊讶,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回床沿坐下说:“晟儿,刚才我好担心,担心你会骗我。”
安王则恍然大悟,不用说了,闫双英指定是她派人杀的,她心里早就知道这人已死,所以刚才一直追问不已,深怕自己会骗她。
她心思缜密到连一个丝毫不相干的闫双英都杀了,又怎么会留下“大哥的女儿”?安王虽然没有见到闫双英本人,但已然可以断定,甄宝人肯定不是自己的侄女,她一定是温庆文的女儿。
一念到此,他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她真的不是自己的侄女,难过母后为了阻止这场婚事,竟然不惜骗自己。
“儿子怎么会骗母后?也希望母后不要骗我。”
“母后怎么会骗你?”太后轻轻地拍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父皇手札里记着的必须是事实。”见安王黯然垂下眼眸,满脸失望,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至少这是几方都认为的事实。便是因为这个事实,我们这一家三口才能活着今日;也是因为这个事实,你三哥才能荣登大宝,你才能成为大周十字军的统帅,才能象今日这样纵横沙场,才能成为安享荣华富贵的安王。若是没有这个事实,喝鸠酒的,疯了的,圈禁的,挫骨扬灰的,只怕是我们这一家三口。”
她说的特别慢,几乎一字一顿,口气比平常还格外柔和温婉三分。
安王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风从不知道名的角落刮来,阴冷潮湿,把自己团团包裹。寒气从毛孔里钻进身体里,所到之处如同结了冰一样。
冷,很冷。
太后虽然并没有明说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却已经明白过来,真相如此残酷。自己一家三口的富贵权势原来都是踩着甄宝人母女上位得来的,他们今日有多么显赫,她们便有多么不幸,这以后他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她?
“其实,你姨妈私底下求过我好几回,让我出面干预晓白的亲事,她对那丫头的出身也很不满意。我却总是劝她,说那姑娘相貌性情都不差,娶了她,是晓白的福气。我心里想着,她若能嫁给晓白,从此也过着衣食无忧金玉满堂的生活;便是从前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也都尽数补足了。”
烛火无风自动,织锦暖帐上的流水纹跟着忽明忽暗。
安王则黯然垂眸。
“这原本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我也乐意促成,倘若不是因为你与她……”太后叹口气,半晌又说,“那日听说你被西戎人刺成重伤,我真的想杀了她……”
安王蓦然睁开双眸,凌厉的眼神儿如刀锋一闪。
太后心里一惊,暗呼侥幸。
那一日叫她进宫,最初确实是起心动念想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只是一想到生死未卜的儿子,颇有点投鼠忌器。
而且,甄宝人面对她的眼神那么坦荡,那么平静,一丝畏惧都没有,似乎早就知道自己存着杀她之心;那一刻,面对着那样无畏的一双眼睛,自己反而下不了手。
“思铭,母亲看在你面上,决定放过她这一回;只要她从此以后克守本份,洁身自好,也依旧可以嫁给晓白,就算咱们欠她的;至于你与她……,大局已定,从此就揭过吧。”
凭着安王对自己母亲的了解,知道她作出这样的决定,已是十分难得;可他的心,早已不能自己,堂堂一个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嫁给自己的表弟?这一生待她要如弟媳?他的心彷佛被针扎了一般痛,与之相比,身体的伤痛便显得微不足道。
他默默地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
灯火勾勒下,他俊美的眉眼耷拉下来,颧骨突兀,特别明显,打眼一看,整个人似乎骤然老了十岁。
谁的儿子谁不疼?太后不忍再看,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当晚,她在正殿旁边的偏殿休息,到底有了年纪,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迷糊过去,忽然听到嘈嘈切切地说话声传入耳朵;虽然远远听着不太真切,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虑惊慌味道。
太后顿时惊醒了,侧耳听了听,是从正殿里传来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叫了贴身的内侍问:“王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外面怎么这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