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席葬礼的人,也少得可怜。
纳兰宣去了。
沐野去了。
容嫣去了。
容若扶着翩翩,也去了。
墓园里,松柏长青。
鸟儿在枝头上雀跃着,却根本无法驱散这一行人内心浓浓的哀愁。
牧师念完悼词,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翩翩走到父亲的墓穴跟前,弯腰掬起了一柸黄土,轻轻地洒在父亲的棺木之上。
透明的棺木里,是父亲安详的遗容。
那一捧黄土,盖住了慕容傅的大半张脸。
从此,阴阳两隔。
可怜父亲,一世枭雄,到头来,竟然连祖坟都无法下葬,只能埋在墓园之内……
她忍不住痛哭了出声。
“爸爸……”她蹲了下身,“爸爸,下辈子,翩翩还愿意做爸爸的女儿,我们下辈子,还要再做父女,爸爸,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跟你顶嘴,不气你半分……”
心头是那样的悔恨……
虽然是埋怨沈婉,可父亲,并不是被沈婉气到的。
父亲是心脏病发加上摔倒才离世的。
自己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这才是让父亲病发的诱因啊。
如果她够听话,一开始就按照父亲的安排,继承家里的生意,由父亲安排着,和容若认识,结婚,那就不会招惹到纳兰容皓这个冤家,更加不会怀他的孩子……
或许,她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
父亲也可以不用被气死了……
如果能有如果,那该多好……
她的眼泪,滴在了透明的棺面之上。
容若轻轻把她扶了起来:“爸爸一定听见了,也一定答应了。你再难过下去,爸爸心里也该难过了。”
他紧紧地搀扶着她,另外一手,撒下另外一柸黄土。
旁边的工人铲起新土,用力地撒在了棺面之上。
这一埋,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
翩翩哀伤地哭着,挣扎着要从容若怀里挣脱:“让我再看看爸爸,再看多一眼,求求你们,不要埋,不要!”
工人这种场面见多了,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竟然不为所动,大把大把地铲土,不多一会功夫,一座新坟已经堆得整整齐齐的了。
翩翩哭得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了。
容若只能扶紧了她:“翩翩,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学会一个人坚强。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你不能一直陷在悲伤之中了。没有了爸爸,你还有我!”
翩翩哭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过度的激动,她干呕了起来。
容若连忙蹲下替她顺着胸口:“来,深呼吸!平静一下!”他拧开热水壶的盖,喂她喝了一口参汤,又把一颗话梅推进了她口中。
翩翩的眼睛已经肿得跟核桃一般了。
剩下的几人默默地鞠了一躬,鱼贯着离开了墓园。
容若也扶住了浑身发软的翩翩,走进了车子里。
她的肩膀还在抽搐着。
“回去喝口白粥吧?”容若柔声道。
“我想睡觉。”翩翩的声音很堵,“我很难受。”
容若点了点头。
他把翩翩送回了二楼的房间,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容若,你不要走。”她从被窝里伸出了手。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容若安抚着,“你安心睡觉吧。”
她脸色相当苍白,一双手冰冷刺骨。
“你的手怎么那样冷?”他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结果一摸,她浑身都是冰凉的。
“翩翩,你怎么了?”他一激灵,忙问道。
“我不知道。”翩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我冷……”
她全身颤抖了起来。
“难道是感冒了?”容若往她额头一探,也是一片冰凉。
“我肚子不舒服……”她艰难地道,“我想上洗手间。”
容若连忙找来外衣给她披上。
她慢慢地挪向了房间里的洗手间。
容若在外面道:“你好了就叫我一声,我扶你一下。”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尖叫。
他一慌,连忙敲门:“翩翩,你怎么了?回答我一下!”
翩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容若,怎么办?我好像流血了,怎么会这样……”
容若大骇。
他撞进了门里,翩翩坐在马桶上,一脸仓皇。
她褪下的底裤上,明显的一片嫣红,格外刺人眼睛。
那仿佛是朵怒放的红色牡丹一般,只是,带来的,绝对不是好消息!
容若顾不得其他了。
他连忙把翩翩扶了起来,帮她穿好了衣服。
马桶圈上还滴了两滴嫣红的血迹。
看来,出血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把翩翩抱到了床上,她却揪住他的衣领不放:“容若,老天,难道,孩子……孩子……”
“孩子没事的!”容若连忙安抚着。
孩子只有六个月大,现在出血,绝对不是一个好现象!
恐怕会有先兆性小产的预兆了!
他给翩翩盖上被子:“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去开车,送你到医院去。只要马上注射黄体酮和hgg,孩子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翩翩抽泣了起来。
她被他一路小心翼翼地抱住,送到了医院去。
黄体酮沿着针管,一滴滴地滴到了翩翩的身体里。
她内心的恐慌却没有消除:“容若,我,我孩子能保住吗?”
“当然可以了。”容若勉强地笑道,“你是最近太累了,所以有些出血症状。先挂水,明天我再给你做个简单检查。”
他低声问道:“翩翩,你想保住孩子吗?”
翩翩按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一个劲地点头。
“那你能听我的吗?”
翩翩还是点头。
“那好。这两个礼拜,你必须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哪里都不能动。为了孩子,你就得忍住!”
翩翩差点没哭出来:“那你呢?我一个人,我会怕……”
“我当然在啦,傻瓜。”他摸了摸她吓得发白的小脸,“这是孩子出生前最艰难的时刻,翩翩,你一定要挺住,一定,一定要!”
翩翩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
“goodgirl!”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拥抱。
他把文件,都搬到了病房里来。
她打着瞌睡,就连上厕所,都要他一点一点地搀扶住,艰难地移动。
纤紫从香港赶了过来。
“要不,等出院了,你跟我回香港去吧。”纤紫心疼得不行,“没有什么汤水好喝,这两个人的,哪里身体能好得了啊。”
“不,我不要去。”翩翩小声地哭叫着,“我不离开容若,我离不开容若。”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容若的衣袖。
纤紫叹了口气。
容若把汤一口一口喂她喝了,翩翩却不肯喝:“容若,我不离开,死我也不走,没有你,我会死的……”
容若和母亲对视了一眼。
“你想呆在我身边,就要养好身体,知道吗?”容若淡淡地道。
纤紫无奈地道:“那好吧,反正剩下也就三个月左右,我干脆就留在澳门照顾你吧。孩子比天都重要。”
翩翩却只紧紧地拉住容若的手。
纤紫再也忍不住了。
她噗嗤一笑:“我儿子都已经是你老公了,你难道还怕他跑了吗?拉得这样紧?”
翩翩脸一红:“难说呢。容若条件那样好,我现在怀了孕,不看紧点,他很容易就让别的女人给勾跑了。”
纤紫满不在乎的:“他敢!他要这样做,看我和他爸爸不打断他的腿!”
翩翩也噗嗤笑了出来:“那我可舍不得。”
纤紫爽朗地笑了:“哎,年轻人真好。”她看着容若,眼里是欣慰,“翩翩啊,我家容若能娶到你这么情深意重的妻子,我心里真的特别欣慰,特别开心……”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没想到,缘分就在身边。
儿子幸福,她也就幸福了。
翩翩脸一红,竟然应不上话来了。
她心里隐约响起了当天沈婉对她的破口大骂“你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这无疑直直戳向了她心里最心虚的地方。
她怀的是容皓的孩子,容若不过是为了承诺和保住外甥才和她继续在一起的,等孩子生下,有了名分,他会不会就离开自己了?
她忍不住想起他曾经所说的话“哪怕我们不再是夫妻……”
她的心再度恐慌了起来。
纤紫回去炖汤了,容若坐在她床头旁边,专心致志地翻看着文件,笔尖在上方游走着。
她又怕又惧,半天不敢合眼,直顾着直勾勾地看着他。
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他好看地一侧头:“怎么了?想上洗手间?”
“你觉得我的表情就是想上洗手间么?”翩翩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去继续看文件。
她忍不住出声道:“呃,最近几天,沈婉没有来了?”
听到了那个名字,他的身子明显一僵。
她也感觉到了。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
他却沉默了半晌,故作平静地道:“她,她可能离开了吧。”
“离开哪里?澳门?”她继续追问。
“不清楚。”他低头看着文件,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疼痛。“我和她结束了,你放心,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结束了?”她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竟然,两人那天之后,就彻底分手了?
“唔。”容若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舍不得她?”她心头发酸,“要不,你去找她吧。”
“别说傻话了。”他阖上了眸子,“以后,我和她,再也不会见面了。”
翩翩内心窃笑着,表面上还是一片惋惜:“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
“是我自己的缘故。”他转头看她,“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睡一会吧。”
她安心地闭上了眼眸,却半天都兴奋都无法睡着。
她复睁开眼睛:“既然,你和沈婉分手了,若,你不会跟我离婚罢?”
“我不是已经答应过你,我这辈子都不会主动跟你提分手的吗?”容若淡淡地道。
她甜甜一笑:“我不是说这个。”她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如何措辞,才开口,“若,我爱你。我知道,你也会很真心地疼爱我肚里的孩子的。可是,那孩子并不是你亲生的骨肉。我是在想,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给孩子添个弟妹吧?”
容若重新看向了她,眼里神色莫辩。
“我的意思是,”她紧张地润了润唇,“我们既然是夫妻,就当真正的夫妻好么?过去的,我们一笔勾销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好不好?”
她从被窝里伸出了手:“我爱你,若。试试,爱我,好不好?”
他看着她伸出的手,眉头轻蹙,半天没有回应。
她紧张了起来:“我想,这也是我爸爸和你爸妈共同希望的事情。若,我们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就有义务给他营造一个充满爱的家庭,我愿意尽全力去尝试,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就把我自己变成什么样子的……”
她的口气够委曲求全的了。
他迟疑了一会,才伸出了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掌心。
“若,你答应了?”她惊喜地眼里有泪光闪动。
“唔。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他淡淡地道。
口气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爱上别人,谈何容易?
只是现在把一切挑明,刚刚失去至亲的慕容翩翩,如何能承受这一份打击?
等孩子出生了,或许翩翩的注意力转移了,那个时候,她也不会再记得对他提出的这些要求了。
翩翩却心头暗喜着。
她在他手背上轻轻地印上一吻:“那你能去把你背上的刺青洗去吗?”
容若淡淡一笑:“过去了就过去了,至于背上的,不过是个形式。我不放在心上,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房门被敲响了,容若的秘书探出了个头:“院长,开会了……”
“好。我马上过去。”容若把文件一收,看向翩翩,“你好好睡觉,我让护士来照顾你,可好?”
“嗯。”翩翩乖巧地点头,“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她又补上一句,“等我出院,你搬回来,跟我一块住吧。”
“嗯,好。”
容若走出了门口,旁边的秘书已经轻声道:“院长,呃,”
“有什么事情说吧,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呃,门房那里有一个您的行李箱寄放着,是要送到夫人这边的病房来么?”
“行李箱?”容若的心一动,“不用。我自己去看看。”
会议就快要开始了,他却根本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波动。
大步一迈,须臾功夫,已经到了门房。
那个小巧的行李箱,他一眼就在众多快递中辨认了出来。
小巧的菱形箱子,糖果般可爱的浅紫色,那是沈婉一直很喜欢的风格。
他不用打开,也能知道,那里面肯定装着他留在那边仅剩的几件贴身衣物。
她甚至不愿意他过去拿行李,干脆利落地给他送了过来。
这确实像是沈婉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默默地走了过去,提起了轻巧的箱子。
哪怕问多无益,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个门卫:“是不是一个小姐拿过来的?”
门卫在这里很多年了,对沈婉,其实也看得眼熟了。
他站了起来,面有惋惜:“是沈小姐送过来的。交代如果看到您,就跟您说一声……”
“她……”他深吸了口气,“她看起来怎么样?”
门卫有点糊涂了。
什么怎么样?
他老老实实地道:“看不出怎么样。好像什么都没少。”
容若哑然失笑。
他觉得,她会怎么样?
沈婉不是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