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他好似又见到了那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少女举着糖葫芦整日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笑靥如花的样子。
靳询不自觉地攥紧剃刀。
锋利的刀片割伤他的布满老茧的掌心,鲜红的血迹顺着寒光凌厉的刀刃滑落。
靳盛泽进入军帐内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父亲,你受伤了!”靳盛泽如临大敌,立马命人去寻军医来。
靳询将染血的剃刀随手扔在桌案上,抽了条长布将自己的手掌缠绕包裹:“无事,不必叫军医来。”
靳盛泽向来将靳询奉若神明,见靳询不愿寻医,他只能作罢:
“对了,敢问父亲为何要突然落脚于武龙县呢?新帝不是日日传诏唤您速速入京吗?”
靳盛泽乃是八岁那年被靳询收养的,但是对外一直说他是靳询的外室所生,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他不是镇北王的亲生孩子。
靳询好似也不打算再娶妻,一心只培养他这个养子。
靳盛泽看似畏惧靳询,实则是真心敬重靳询,二人间并无什么不敢说的。
“他唤我入京,无非是怕我又是下一个黄景罢了。”靳询的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他既然这般着急,且让他急着便是。”
新帝今年不过十三岁,乃是圣厉帝第十四子。
若非全国叛乱,皇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里轮得上他坐上这龙椅。
新帝看似对他毕恭毕敬、事事听从,实则怕极了手握兵权的他改朝换代。
先前急着回京是为了安顿镇北军,随后再腾出时间去临州。
但如今......临州已经没有他要寻的人了。
靳询又想到那人看向他陌生的眼神和防备的神情,胸中猛然涌起一股无力的怒意与悲哀。
男人眉宇间的戾气好似化不开的浓墨,叫人望之胆寒。
年少时,他与段清茉情投意合,私定终身。
段家身陷囹圄,他费尽心思斡旋救人,赌下全部身家性命保下了段清茉和她的堂弟。
她弃他而去逃往临州时,他没有怪她。
看到那她写的封决绝书时,他没有怪她。
他说只需要一年时间,他就能接她回京。
可是不到一年,等他前去临州时看到的却是她身怀六甲,与陈颐安琴瑟和鸣之场景。
段清茉衬的他,像个笑话。
靳盛泽向来迟钝,察觉不出靳询的异常,他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自从父亲您斩了朱吉康后,新帝就开始联络朝臣,收拢人心,显然是忌惮着您。如此也好,让新帝好生认清局势!”
靳盛泽不过十三岁,口出之言却也无比狂妄。
这时,靳沙也回来了。
他单膝跪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悉数奉上:“回王爷的话,这段娘子乃是从临州云阳县江家村出发,赶去京城寻亲的。”
“她的夫君在三年前就因为肺痨去世了,如今家中只剩下了她与女儿陈昭昭。”
靳盛泽剑眉挑动,心想父亲终于察觉到了那小孩的奇怪之处了吗?
若真是刺客,那万万留不得。
靳盛泽的手都已摁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只等着靳询一声令下杀之后快。
“她的夫君死了?”靳询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
靳盛泽诧异地看过去,竟从父亲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诡异的欢喜之色。
靳沙回答道:“正是,段娘子的夫君名为陈颐安,当年陈家遭难后他便带着妻女隐居山村,躲避叛乱,几年都不曾离开过。”
“这才让我们的人难以寻见踪迹......约莫三年前,陈颐安就病死了。”
靳询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来。
他第一次见陈颐安,那人彬彬有礼地唤他“靳兄”,进退有度间当真是一副端庄君子的好模样。
也正是段清茉年少时,最喜欢的男子模样。
“王爷,您可要与这段娘子相认?”靳沙见靳询又沉默不语,于是试探着问道。
旁人恐怕不知这段娘子是何人,靳沙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段娘子,乃是王爷心中这么多年一直藏着的人啊!
自从黄景之乱后,王爷始终关心着临州。
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去临州打探这位段娘子的情况。
只可惜因为那陈颐安带着妻女隐居山林,外面又战火连篇难以维持传讯,这才让王爷好几年得不到段娘子的消息。
如今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还死了丈夫,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可是靳询听到这话,脸色却阴沉了下去。
“不必。”他说道。
她怕是不愿见他,才会装作不认识吧。
既然如此,他何必要做那胡搅蛮缠的泼皮,又让她看自己的笑话。
说罢,靳询便入了内帐作势要歇息,徒留靳盛泽和靳沙面面相觑。
靳盛泽难得起了几分好奇,他开口问道:
“靳叔,可是这段娘子是奸细?父亲为何不处置她?”
靳沙一言难尽地看了靳盛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