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渝主力裹足不前。
还未等他们展现出惊恐万分的神情,又听见,远方关楼之上,再次爆发出一连串极其可怖的呼啸声浪,并且一浪胜过一浪,那是巨弩连发才能勾勒出来的噬魂音符;那些一直潜藏在北门城墙背后,沉默良久的四十余架巨型床弩,此刻终于发出数十声极端壮烈的啸鸣,竟直似要将靖北雄师凝聚全军的澎湃杀意全部唤醒。
三面令旗,齐齐骤然撤去,角楼箭垛的两侧,各自三层,依序呈梯次排列的大型连发守城弩机,发出“隆隆”的轰鸣,整整齐齐地万箭抛射,向着平原最为开阔的中央一带,疯狂倾泻长箭。
咔!咔!咔!……
随着无数声巨大的机簧声过后,数十支如儿臂般的粗大弩箭,疾若闪电似地脱离弩机,沿循着预先设定好的轨迹,纷纷发射出去,直刺北渝中军。
靖北军的巨型弩机,连发大箭,射程远达八百步以上,举世罕有其匹;这种巨弩长箭,以硬木为杆,精钢为簇,生铁为翎,其形粗如手臂,状如标枪,箭镞两尺有余,简直就像三柄短剑,装在丈余长的箭杆上,世称“一枪三剑箭”。
如此粗大矛箭,漫天激射,密集如雨,其呼啸之势,其穿透之力,其威力之巨,无可比拟。
数十道黑色精光,一闪而逝!
满天的弩箭,于半空之中,呈现出一条完美的弧度。
就这样,北渝军队强大的慑服力与压迫力,被突如其来的巨弩箭雨从中撕裂,生生撕得粉碎!
第一名进入连发弩机射击范围的北渝骑士,连头都没有来得及抬一下,一支巨大的弩箭,便贯穿了整个人的上半身,射入座下战马的躯体,飞溅起一抹冲天的血花,将其连人带马狠狠地钉在地上;又是三箭连珠,三名稍稍靠前的渝军轻骑,其中两骑被一箭穿透胸膛,马匹继续狂奔,而他们的尸体则从马背斜斜飞了出去,沉重地坠落黄沙,另一名骑兵,则被一箭洞穿头颅,坠马而死,乳白色的脑浆,夹杂着殷红的血水,泼洒在一旁的草甸之上……
巨弩封锁平原!
霎时间,北渝大军之中,人仰马翻,纷纷中箭落马,哀鸿遍野。
玄菟城外,死尸积山。
此刻,血色弥漫,关外杀声四起,惨呼连连。一方大大的渝军军旗,低垂倾斜,旗面已被利箭刺破数处,而上头的“吴”字徽记也变得模糊不堪;旗下,北渝统帅吴曦,一身盔甲,腰悬佩剑,端然骑于马上,双眼微眯,平静地凝视着眼前异常惨烈的战事,那刚毅的面容之上,虽然在尽量保持镇定,却隐隐可见焦灼之色。
“报——”
斥堠浴血飞马驰报。
“禀大元帅,寨前壕沟十分宽大,靖北军强弩封锁,箭如雨下,前锋将士死伤过万。”
吴曦皱眉。
“大帅,靖北军弓弩精良,婴城据守,强攻恐非上策。”副将开口。
这个时候,吴曦端坐马背,于帅旗之下目视前方,猛然举起手中的马鞭,用力挥下。
“弓箭手掩护!传令先头士兵撤下,准备云梯,架桥突击!”
“是!”
主帅一声令下,渝军阵中,战鼓咚咚响起,虽无弓箭来袭,却有流矢凌空掠过,挟带着阵阵呼啸余音;无数北渝士兵,奋力推着云梯与油布覆盖的木驴大车,冒着城上巨弩和零星的羽箭,顶着从城头滚落下来的油火石块,咆哮着冲向城门;另有五千余名渝军弓箭手,个个配以弓矢,张弓搭箭,紧紧地跟随在大军身后,随时可以放出弦上的箭,对布于城头的靖北将士展开一轮箭雨策应。
渝人的弓箭手,准头虽不如靖北军,但速度还是比较为人所称道的,关于这一点,吴曦俨然胸有成竹,自己手下的这五千弓箭手,即使不能对靖北军形成大规模的杀伤,至少也可以挫其锐气;然而,他又想错了,渝军弓箭手的速度快,但靖北军比他们还快。
北渝大军步步推进,弓箭手尚未举弓。但闻一声箭鸣,为首的一名弓手,弓箭落在地上,噔的一声,他整个人的身体,便被一支巨弩长矛死死地钉在旗杆上,箭翎颤晃不已。
全场静穆。
所有人像被魇住一般,都呆呆地看着那支弩箭,直到其不再颤动。这不是大渝的箭镞,而是靖北军的粗大弩矛,至于那名可怜的渝军弓手,则被一箭穿胸。随之,万弩齐发,嘣!嘣!嘣!多如牛毛的床弩大箭,如瓢泼大雨一般,铺天盖地地从城头倾泻而下;箭雨袭来,无数血肉爆裂,箭箭噬魂夺命!
北渝大军的五千弓箭手,还未全面发动,就又被靖北军的巨型弩机压制得寸步难行;数番抛射之后,竟又有两千士卒,永远地长眠在了这片黑土地上。
少顷,玄菟城的城墙,如有蛾缚,如有蚁附。
城头上,滚木擂石齐下,铁水浇落,一架架云梯被长钩推倒。
一名又一名的北渝攀城步卒,于近在咫尺之际,笼罩在靖北大军新一轮的箭雨覆盖之下,被纷纷兜头射下,坠落之后,一些有幸尚未死绝的伤兵,反被后续攻城大军乱马踩踏而死。
瞬息内,玄菟城下,尽是惨呼之声,血流之景,火焚之殇;一轮明灿灿的煦日,早已升上天畔,冰冷地注视着辽东平原上的金戈铁马。
……
三日后,正午阳光绚烂。
这一日,早已伏尸千里的辽东大地之上,马蹄如雷,金戈所向。
大地为之震颤!
远远望去,一面银色衮龙,镶嵌着遒劲有力的“萧”字徽印的大纛帅旗,高高擎起,猎猎招展于耀眼日光之下,赫然醒目;那是象征靖北铁骑征伐四方,靖北之王纵横捭阖的标识——“萧”字王旗,王旗所到之处,即是秦王萧长陵亲临。
为首的是那位白衣统帅,一抹威仪赫赫的高峻身影,傲然雄踞在飒露紫上,凝肃不动如山;他逆着正午日光,身形挺拔,剑眉飞扬,有如武神一般英伟。
凝神遥望。
孤身纵马的靖北之王,一身戎装,策马仗戟,发冠高高束起,那套焱徽灼灼,纹着金色流云火焰的白衣战甲,肩部缠绕着两条赤红色的丝绳,将一件崭新如洗的玄墨蔷薇大氅,紧紧系在甲胄火铜环扣的中间,墨披垂于身下,衬托出一代枭雄凛然立于天地之间的雄风。
风,吹拂白衣,扯动着一袭玄墨大氅,猎猎翻卷。
眼前是正午耀眼的阳光,而比阳光更加耀眼的……是那光晕正中的一人一骑。
白衣,战甲,骏马,长戟,古剑,玄色风氅之上的绣金蟠龙,似欲御风腾云而起;在他的身后,是数万肃列整齐的靖北王师,仿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铜墙铁壁,在眼前森然排开,又似苍穹天畔黑铁色的浪潮自远方滚滚袭来,气吞万里如虎……
——天圣二年春,萧长陵扬鞭策马,率军千里入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