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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逼宫(1 / 2)

夜色浓重,星光闪烁。黑甲骑兵的凛冽之势,彻底吞噬了空中那一轮明月的清辉,更加显得黯淡无光。

此刻,宽阔的临湖台上,杀机弥漫,呈现死一般的沉寂,战云的阴霾,尽数笼罩在这个月明星灿的夜晚。

沉默,如一潭死水似的沉默。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人们感受到了一种无形中的压抑,空气里满是紧张。而在场的每一位王公贵胄,他们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了那位凭栏而立,面无表情的白衣藩王,似乎是在扪心自问:难道……眼前这位一身白衣,看似神色冷峻,实际已经潜伏十年,对皇位志在必得的秦王殿下,真的要在这个月圆之夜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谋逆之举吗?难道……他就不怕遭万世唾骂吗?就不怕惊扰了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偶有一阵凉风吹过,众人惊异地发现,萧长陵的脸色,此刻变得阴沉至极,尤其是他那双幽邃如海的眼睛,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嗜血,疯狂,还是杀戮。那种在朝堂之上从未见到的恐怖眼神,让不少人的心中都“咯噔”了一下,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莫非……这位被诸国群雄,北方蛮夷唤作“人屠”的靖北之王,竟是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大开杀戒,挥舞起手上的屠刀,杀出一条通往帝位的血路。

夜渐深渐浓。

谢婉心愕然地凝视着那一袭曾经令她魂牵梦萦的白衣身影,清丽的玉容,瞬即便有悒悒之色,好似轻描着水色桃花的白纱灯笼罩下透出橘红的烛光,像是一抹水光,泠泠反射着淡淡的华晕;忽而,有凄凉之意渐渐从她的心底蔓然延长,谢婉心这一刻只觉得……眼前之人是那样陌生,那样疏远,他还是自己认识的二郎吗?还是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白衣皇子吗?

于谢婉心而言,当年的二郎,侠骨柔情,风度翩翩,他对自己的情意,让她一辈子都埋藏于心底,珍之重之,不曾或忘。这么些年,每当她困守深宫落寞无助的时候,每每想起他当年灿然的笑容,便会一扫阴霾;每每想起他温暖的眼神,便会忘却烦忧。

可是,如今的他,眼中徒留血色,全无半分少年公子的清俊,只有身为枭雄的冷血绝情;在她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个二郎,与她所熟知的那个二郎完全判若两人,她眼前的二郎,心如磐石,意志如铁,情怀如冰,虽然地位显赫,名震天下,却让她心生敬畏,不敢亲近。也许,她预料到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没有料到会这么快,他竟然真的会为了自己铤而走险,而且是当着自己的面陈兵逼宫?

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萧长彻,怔怔地看着立于高台之上的二哥,凝望着二哥那高挺的身姿,心思悄然涌动,这样杀人的眼神,他儿时只从父皇眼中看到过,现在二哥的眼神,简直和父皇一模一样,难道……蓦然间,儒雅的燕王,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而靖北之王那嗜血的眼神仅仅出现了一瞬,随即就像变脸一样,萧长陵的目光,迅速恢复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这让不少人有些恍惚,难道自己方才眼花了,还是说……刚才的那一幕都是幻觉?

忽然,“哐啷啷”几声巨响,宗室诸王们个个被吓得心惊肉跳。抬头一看,只见,临湖台偏殿的殿门,被一重一重被全部打开,内殿之中,一字站着两排黑衣剑士,他们一个个身穿黑衣,脸上罩着黑铁面甲,手中擎着雪亮的长剑,双眼腾起熊熊燃烧的野火,穿透过面甲的遮掩,似欲焚尽这方偌大的高台……

这群看似平常的黑衣剑士,正是与“狼啸卫”齐名,隶属于秦王萧长陵麾下的扈从亲卫之一,靖北之王倚为利刃的第一暗卫——“铁鹰剑士”!

铁鹰剑士原为萧长陵的亲兵,扈从王驾本在情理之中。但此时此刻,这些身穿黑衣,手持利剑,耀武扬威的护兵,已经全副武装,将临湖台团团包围,他们名为护卫,实际则是在萧长陵的授意下,公开向那位高踞龙座的帝王示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惹靖北军,靖北军不是好惹的,惹火了也是不好办的。

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准确地说,是一股冰冷的杀气,片刻便弥漫在了临湖台的上空,与先前中秋夜宴上的温馨与惬意形成了极不相称的对照。

时下,阔大的临湖高台,形势异常严峻。

首先,是西侧的廊阁与宫檐顶端,密密麻麻的靖北长弓手,引弓控弦,持弓凝立,黑沉沉的箭镞,冷冷地瞄准着月色下那一个个高贵的身影,将那些人尽数囊括于弓箭的锋线之下,封锁得密不透风;其次,是不远处的宫门方向,由大将胡锟统率的黑骑纵队,踞马挺枪,腰悬“靖北刀”,正在犹如一线墨潮的攻势,一层接着一层,一浪高过一浪,向着大周天子所在的方位逼近;最后,便是占据偏殿的铁鹰剑士,这是距离萧长陵最近的一支部队,亦是握在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柄剑。

三支部队,黑骑,弓手,剑士,如同三支尖锐的长矛,露出各自最为锋利的枪刃,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刺来,刺向了那片空旷的开阔地带,仅在一眨眼的时间,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布满酒筵的临湖台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噗!

黑骑大军高举火把。

一时间,临湖台下明火尽燃,亮如白昼;炫丽的火光,将每个人脸上阴暗的神色都照耀得一览无遗。

“上!”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全副武装的铁鹰剑士,倏然便如潮水涌出偏殿,层层叠叠环簇于萧长陵的身畔。

火把照亮了萧长陵俊美的容颜,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那双墨玉般的清亮眼眸,恍如幽魅一般蛊惑人心,令人捉摸不透;凉飕飕的风,吹卷起他那象征性的一袭白衣,顿时衣袂乘风,越发频添了几分冰冷的气度。

靖北之王目光森寒。

萧长陵仿佛已经看到,帝都上京的大门,已经缓缓向他敞开,而太极殿上那张代表无上皇权的至尊之位,似乎也已经呈现在他的面前,正缓缓向他招手;这一刻,这位叱咤风云的枭雄,不禁雄心万丈,心底沉睡许久的野望,终于复又苏醒过来,他开始盘算着迅速出兵永平、玉壁关,彻底毁掉萧长耀付诸心血的京畿屏障,接下来,他的靖北大军,即可挥师南下,进军中原,自己便能名正言顺地入主太极殿,收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皇权,帝位,江山,社稷,包括婉儿……

临湖台下,黑骑如潮水袭来,长枪似林,也不知何时,才井然有序地肃穆止步,结阵以待。

只见,一身黑甲的胡锟,将长矛抛给亲兵,极其娴熟地翻身下马,左手挎着腰下的“靖北刀”,昂首迈步上了高台,而他的卫队则早已手执枪戈……将一众太监宫女隔到一旁,巨大的宫门在他身后隆隆地闭上,杀胡大将留下黑骑列阵,自己却只带了一名副将登台。

“大王。”

“怎么样了?!”萧长陵声音冰冷地问道。

“你给大王说。”胡锟回首,斜睨向站立在身后与自己同样黑甲装束,刃上带血的副将薛崇英。

薛崇英提着染血的靖北刀,前移一步站定,与胡锟将军一样拱手行礼,简明扼要地禀告说道。

“启禀大王,门外二十七人,余处二百四十六人,已全部处置……无一人漏网。”

“很好。”萧长陵勾唇冷然发笑。

弹指间,整整二百七十三人,便沦为了靖北大军的刀下鬼。此事千钧一发,发生得太过迅疾,所有人还都尚未反应过来,他们料到了萧长陵今夜会有所行动,甚至料到了他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却没有料到他竟如此胆大妄为,心狠手辣,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擅杀天子亲随。

谢婉心不可置信地望着萧长陵,此刻……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名少女在看一个魔鬼的眼神一样,眼中尽是失望。她始终不愿意相信,有朝一日,当年那个深情款款的温柔皇子,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蜕变得这般冷酷无情,这般滥杀无辜?所以,她很伤心。

“二百七十三人……无一漏网。”萧长彻心中尚无知觉,四肢却早酸麻无力,不能移动,半晌方喃喃如自语道。

最终,还是这位燕王殿下率先反应过来,因为……他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萧长彻瞬间察觉,这并非单纯的土腥,也并非掺杂入腥香的混合,他趋前数步,离开座席,快步推开内宫门,再趋前数步,推开外宫门:

门外名为守夜侍奉,实为护卫圣驾的二十七名皇城司暗探,皆已倒于血泊之中。那些失去了血色的他尚未熟识的面孔,白如纸,白如雪,而血尚滴淌尚温热,粘稠殷暗如初研墨,蒸腾着铜锈一样的腥,触目惊心的红。

满目雪白,满目血红。

也许是平生从未见过这么多血,萧长彻的面色,陡然煞白,连嘴唇都干皲得毫无颜色,额上冷汗涔涔直下,只觉头晕目眩,方才饮下的两杯酒也开始适时发作,肠胃中翻江倒海只欲呕吐,他扶着门框渐渐弯下了腰。

良久,萧长彻呕吐完毕,这才疾步回来,扭曲地凝望着那位被他自幼视若榜样,打心底尊敬的兄长,此刻满脸惊惧,失声高呼。

“二哥,你,你怎么能……”

萧长陵冷漠地振臂一挥。

“将燕王拉到一边去。”

“是!”

随即,两名笼罩黑盔黑甲的黑骑武士,翻身下马,异常粗野地将奋力挣扎的燕王殿下强行摁到一旁。

众人目瞪口呆。

相比于众人的惊诧,萧长陵的表现,却是分外平静,一代枭雄寒冽的面色,也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他冷笑着望着惊恐的小弟弟。

“老三,你比二哥当年强多了,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血,从马背上坠下,伏在尘土之间,险些吐尽胆汁,可父皇他老人家……只是赏了我一记耳光,他下手那么狠,我的右耳有半日都没能听见声音,所以也没听清父皇究竟骂了我些什么。”

萧长陵说得很平淡,仿佛把杀人这件事情说得就跟平常踩死只蚂蚁一样轻松,无人敢直视他那双凌厉的眼神。

“二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杀天子亲卫视同谋反,你是要当大周的千古罪人吗!你对得起你爹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我们这些长辈对你的期许吗!”汉王隆庆怒视着一身白衣的萧长陵,俨然以一位叔叔教训侄子的口吻,声嘶力竭地吼道。

未曾料到,萧长陵冷眼注视着自己这位四叔的一举一动,面容之上平静若水,目光如箭直直射去。

“四叔,您是长辈,侄儿自然不敢对您不敬,但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我这个人的脾气不太好,所以,您啊……还是少说几句吧。”

“你,你目无尊长……”萧隆庆气得浑身发抖。

“秦王殿下!”

“高相国,你也要挑衅孤吗!”萧长陵骄傲地昂首扬眉,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那位大周朝廷的百官之首。

身为百官之首的现任宰辅高鼎丞,霍然起身,双目凛凛地平视着那位一脸冰霜的靖北之王。

“秦王殿下,你身为臣子,陛下为君,你擅自带兵,夜袭行宫,斩杀天子亲卫,如此以下犯上,此乃大罪,是天下之耻!尔等于王土边关行叛乱之事,天人可诛!本相……奉劝殿下一句,此时悬崖勒马,为时未晚,倘若一意孤行,届时天威降临,必令汝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孰料,萧长陵的神色,未曾有半分变动,依旧冷凝得如极北之地的玉龙雪山,常年白雪皑皑,冰冷彻骨;他气定神闲地凝视着高鼎丞那张满是皱纹的面孔,忽而放声大笑,笑声之中夹着凛冽的杀气,教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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