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萧长陵沉默了下来,他身姿笔直地端坐于石凳之上,似乎还在品味李妍的这番话,锐利的眼神,变得有若秋初长天,渐渐展开高爽的那一面,唇角微翘,嘲讽之意愈浓,就连声音也比之前凌厉了三分。
“那可要分清楚喽,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孤交涉,是皇帝的嫔妃?还是婉儿的挚友?如果是第一种身份,那对不起……你我内外有别,你是皇妃,我是藩王,娘娘还需避嫌才是;若是第二种,孤奉劝你……最好免开尊口吧。”
“你什么意思啊!”李妍的面色,微微有些愠怒。
“没什么,心里话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宸妃你今天特地来找我,要是想为婉儿打抱不平,那大可不必,我看她好得很!”萧长陵用手指拈着冰冷的茶杯,微微啜了口冷茶,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萧长陵,你……”
终于,李妍那张清柔的美丽脸庞上,忽然浮现起了一缕冷冽的雪色,恍如入夜前的最后一丝苍白。
“我何止为她不平!我恨不能用刀活剐了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撇下她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如今又为什么还要回来?不要说什么北伐未归,不要说什么圣意难违,也不要说什么礼教森严这类的鬼话。还有……天下人皆知,我们的秦王殿下是个孝顺儿子,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把这些罪孽都推到先帝和章献皇后的身上,陛下已经替你背了十年的黑锅,难道你还想让你自己的父皇母后接着去背吗?!”
李妍看似温柔的言语,宛似一柄锋利的刀子,正在狠狠剜着萧长陵的心头血肉,撕扯着他埋藏了十数年的伤痛。
亭内寂寂无声。
萧长陵沉寂良久,手掌缓缓地在膝头摩娑着,这一世从来没有人当面问过他这个问题,更准确地说,根本没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问题,但凡知道这个问题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黄土里的一缕游魂。然而今天,这个女人却说出来了,但萧长陵却不能像昨天对待凌芷兰那样对待她,毕竟……她是婉儿最亲近的人,若是换成旁人,只怕这位秦王殿下早已按捺不住匣中的长剑了。
靖北之王笑了,笑容很清淡,很冷漠,很自嘲,很伤痛,很复杂,亦很毒辣,转而又冷酷地说道。
“孤不需要向你这个妇人解释什么。”
没错。
在萧长陵的眼里,除了谢婉心以外,萧长耀后宫中的所有女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妇人而已。
“真不知道婉儿当初看上你什么了?”此刻,一向温婉如水的宸妃李妍,明显已经有些怒不可遏了。
“我与婉儿的事儿,是我们俩的事情,何时轮到你们这些外人置喙。你若再多嘴,我第一个杀了你。”萧长陵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李妍的双眼,十分冷漠肃然,“而且,你不觉得她应该感谢我吗?因为是我给了她琵琶别抱的借口!可现在……你们一个个却反过头来指责我,当真觉得我萧长陵宽容软弱,不敢杀人哪……”
冷漠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很明显萧长陵根本不想谈论任何有关当年的事情,哪怕是面对着这个陪伴了婉儿十余年的闺中密友,哪怕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依然强悍地保有着自己心里的那块冥土,不愿意去触碰。
李妍终于明白了他的心结。
“就因为她怀了陛下的孩子,你便觉得她变心了?”
萧长陵寒冽说道。
“难道不是吗?!此刻,她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说不定现在还嘲笑我愚蠢至极!当然,我的确蠢得不可救药,为了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甚至不惜为她担上弑君国贼的恶名,可等到却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可笑,可悲,可叹……”
“萧长陵,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婉儿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就是因为你,婉儿曾有自绝之念!”
萧长陵愕然。
“你说什么?”
“你以为她很坚强,可你知不知道,自从当年她得知自己要嫁给陛下后,她的枕下就一直藏着利刃,随时准备轻生?那段时间我们都提心吊胆的,不敢让她独自待着,可你却迟迟没有回来,直到她出嫁之后才姗姗回京。所以,她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对不起她,萧长陵,是你对不起她?”李妍越说越激动。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萧长陵讷讷地问道。
李妍紧紧地捏着拳头。
“你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她却一直在等着你,守着你,爱着你。萧长陵,若你天良未泯,就不该去指责她。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拥有她那样的好女子。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你已经辜负了婉儿,就不要再辜负芷兰了,至于婉儿,如果你还在乎她的话,就不要再去打扰她了,你听懂了吗?”
这一刻,萧长陵颓然地伏在石案之上,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飞扬,眉目间黯淡无光,眼中满是血色。
“太迟了,无法挽回了……无法挽回了……阿妍,你知道那顶闪耀在头顶的平天冠它的代价是什么吗?是爱。我曾全心全意地爱着婉儿,但我最终还是失去了她的爱,你说得对……是我负了她。”
不过很快,萧长陵的神色,瞬即恢复了一脸冷漠,血色愈来愈浓,但是眼瞳却是渐渐空蒙,焦距不知飘向了哪里,冷冰冰地转了话题。
“罢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们不就是希望我能娶凌芷兰吗?!好!明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
往事如烟。
天畔的朝阳,已然全数跃出了地平线,洒在落英缤纷的显仁苑,胜似秋雨飘絮,频添几分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