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凰口气虽硬,但此刻心里却早已失去了底气。她嘴角浮起一抹悲哀,她有些后悔自己因为潜伏严家而不得不荒废了两年的时间,导致自己的武功逐渐生疏,从此再也没有半点进步。
可就算自己没有荒废两年时间,难道就能与面前的男人比肩了吗?石凰不傻,答案很明显,不能。
武道一途,除了勤学苦练和名师指点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差别,那就是天赋。至于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江湖奇遇,就算遇到了,但没有过人的天赋,也一样没有多大用处。
所以石凰十分清楚,她与那个男人武功上的差别,就是属于天赋的不同。
就算自己背后有圣传作为背景,可此刻石凰内心依然涌出了一阵凄凉的无力感。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个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沈默看到女人眼里那浓重的怨恨之色,不由有些无奈地轻轻摇头,说道:“命是你自己的,怎么做也是你自己的事。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能清楚你们此刻的处境。”
“猫哭耗子假慈悲。”石凰忽然神情古怪的道:“既然都是死,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她目光扫过那四名浴血白衣,眼神阴沉,说道:“你以为不杀他们,只废了他们的武功,就是你的慈悲吗?那不过就是你那虚伪的怜悯之心罢了。”
“但你不知道,作为天守大神最虔诚的信徒,从来只有战死,没有屈服,所以收起你那无谓的正义吧。”她声音本来清脆悦耳,可现在充满怨毒和杀气以后,便忽然变得十分刺耳起来,她冷冷道:“圣传门徒,是绝对不会受此侮辱的。”
此言一出,那四名白衣教徒脸上齐齐露出坚定绝决之色,他们挣扎着坐起,神情肃穆的望向西方,将右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石凰见状,神色微微动容,但并未出声。
“圣仪天启,旷照千秋。煌煌万世,传吾光明。”
四名白衣教徒忽然齐声无比庄严的念出了这四句话。
沈默双眉一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圣仪天启,旷照千秋。煌煌万世,传吾光明。”石凰口中也喃喃低语着同样的话语,她忽然双目噙泪,放下手中匕首,将右手按在心口,朝着四名白衣教徒深深一躬。
“石凰有负教主所托,更害得诸位教友客死异乡,实在罪不可赦。”石凰大声说道:“如今我唯有一死,方能得到天守大神的宽恕。诸位教友先行一步,石凰随后便到。”
她话音颤抖,泪流满面。
那四名白衣没有说话,各自向石凰缓缓颔首,表情庄严。
随后,四名白衣嘴里渗出血迹,随着身躯一阵颤抖,他们纷纷栽倒在地,竟是同时自尽而亡。
他们也不知是嘴里早就含有用以自尽的毒药还是咬舌而死。
沈默看得心神一震。他没料到这些魔教中人竟会有如此悍然赴死的绝然之心,宁愿自尽而死,也不愿苟且偷生。他顿时不由呆了一呆。
“恭送教友!”石凰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语气无比悲痛。
沈默皱着眉头,忽然冷笑一声,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但枉顾他人性命,更连自己人都如此无情残酷,莫非这就是你们圣传信奉的教义精神吗?”石凰闻言不由脸色一怒,她厉叱声道:“你没有资格轻蔑我圣传的精神,更没有资格评判我们的信仰!你只是仗着武功比我们都高罢了,说起信仰精神,我们比你不知强了多少!”
“信仰吗?”沈默嗤笑一声,随即脸色一沉,冷然道:“信仰,不过就是不同立场的掩饰而已。我虽不奉神也不信教,但我却知道一切漠视生命有悖人伦的信仰都是虚假的罪恶,都是某些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创造出来蛊惑人心的可笑理由……”
“住口,住口!”石凰大怒,她连声尖叫道:“你如此亵渎天守大神的真义,终有一天你会受到被光明焚成灰烬的报应。”
沈默暗自叹息,心知圣传之所以能有如此众多近乎偏执的追随者,定然是经过无数漫长岁月的灌输和引导,才能将这种极端的信仰之力融入到无数人的精神中,所以仅凭三言两语,是万万不能动摇他们的信念的。
沈默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尽管他并不信奉某一门某一教,可是他分得清是非,看得到黑白,更有自己的原则,所以这就是属于他的信仰。他也并不排斥这世上还有其他信仰的存在,因为在之前那些游历江湖甚至踏足域外的岁月里,他的所见所识早已远超他人,所以眼界和理解能力更是与寻常人大相径庭的。
虽是如此,可像圣传这种极端偏执,将理念教义建立在无数人的性命和鲜血之上的教派,他是不能接受和理解的。他钦佩白衣教徒们为了自己的信仰可以牺牲生命的精神和勇气,但却鄙视厌恶他们的极端手段。
望着石凰那几乎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沈默忽然觉得她很可怜,一个活在某种信仰中却失去了判别善恶是非,更失去了自我的人,无疑就是世上最可悲可怜的人。
“既然你如此信奉你的神,那为何它不出来救你呢?”沈默沉默许久后,方才开口说道:“倘若你的神宽恕你的罪过是需要付出性命的话,那你还在等什么?”
石凰心中一凛,眼神恍惚了一下。
“你的那些教友已经先行一步了。”沈默沉声道:“如果你也有那样的勇气,不需要我动手,你自己就可以完成你的救赎。”
“你……”石凰没想到这个男人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顿时又惊又怒,她重新握住了匕首,但双手却在不停颤抖。
沈默的话,仿佛就是一张催命符。
“你是想自尽还是想继续向我动手?”沈默眉峰一挑,冷哼一声道:“我差点忘了,现在的你不管是想杀我还是自尽结果都是死。不过你也有另外一个选择,之前我已经说过了。”
石凰双目直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沈默千刀万剐。
沈默的话很直接,其他人已经以死殉教,那作为六色圣徒,更是那些白衣教徒的领导者石凰,如果她真的对圣传有信仰,就不应该还继续活着。
而她想死也很简单,她已经中了那招极其古怪可怕的“关山九重”之招,只需要强运真气,立刻就会经脉尽断而亡。
石凰几乎快要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如果沈默没有在她体内留下这一招,那她还可以拼死一战,就算死在沈默的刀下她也认命。可沈默却偏偏想要留她一命,让她自己做出那个任何人都会犹豫踌躇的决定,这简直就让她生不如死。
她也没想到沈默竟然会有“关山九重”这种让人难以想象的可怕刀招!几个回合的交手,石凰看得出沈默的刀法讲求一刀所至唯快不破,刀法刚烈果决。而关山九重却是独辟蹊径,意为一个人经历九座大山,之中路途艰险崎岖实在万难预测。而招意一经入体,便会将人的九处窍穴连环锁住,并且招意侵体锁穴的顺序也非中招者可知,真可谓是阴险之极。
由此可见,当初曾创出关山九重这一招的人,心思是何等的深沉诡谲。但同时能可想象出,若非那人拥有超凡的智慧与天赋异禀的武道修为,那也是绝对不会创出这一招的。
而沈默也已经坦然说出,这一招关山九重,他是不会解的。估摸着也是对这一招阴险狠辣的忌惮,所以他并不会随意使出此招。
可这一招,偏偏就让石凰碰上了。
这让她如何不恨沈默?
而沈默的话却像一把刀子,割得她浑身颤抖。
自废武功对一个习武者来说,无异于是要人性命的一件事。特别是石凰,如果此刻她选择了自废武功,那就相当于是打了自己的脸。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所以“生”和“死”,本就是人生最难以选择的两件事。
石凰已经骑虎难下。她望了望早已断气多时的那四名白衣,忽然一咬牙,猛然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刀尖倒转,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沈默嘴角微动,却是纹丝不动,眼神也变幻不定。他在等待着那个结果。
或许说,他在和自己打赌,赌一条性命。
石凰高举匕首,她已经决定要以命殉教。
可当她看到那淬了剧毒的匕首的尖刃时,心神却忽然剧烈的悸动起来。她震惊的发现,自己竟然并没有将匕首插入心脏的勇气。
地位并不高的圣传教徒尚能视死如归,作为六色圣徒的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那样的绝决勇气?石凰即迷茫又羞愧,更满是惊诧。
那一瞬间里,她突然想起这两年在严家被人宠爱信任锦衣玉食的日子,想起了那个与她朝夕与共对她软言细语甚至会为她画眉梳妆的英俊男子。
在今日之前,这一切原本是极美好的,也是最难忘的。但转眼之间,这一切就如同一场梦一样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石凰神情恍惚凄冷,口中喃喃说道:“相公,你为什么会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你们会是我们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