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凌犀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因为在这个世上,人人都能找到与自己遭遇相似的人来同病相怜。可是颜可可,可是柯颜——却真的只能是孤单一个人。
“我管你是什么意思!”颜可可推开他的手:“柯颜死了,颜可可活着,这就是眼前不争的事实。我用柯颜的记忆去珍惜以前该珍惜的人,用颜可可的身份去追求现在应有的幸福。我活得不好么?关他楚天越什么事!
他自作孽,得绝症也是活该!”
颜可可知道自己失态,但此时此刻她真的不想再对着凌犀争辩些什么。凌犀只是个旁观者——她明白自己真正在较劲的,是她自己。
“我要走了,”颜可可起身下楼:“对不起今天对你这样发脾气,但是这件事……归根到底是我自己的事。请你无条件地为我保守秘密,贝儿那里,我会找机会亲自跟她解释的。”
“可可,你放心,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凌犀把她送到门口:“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跟我和贝儿及时联系。”
“谢谢你。你是个很好的人,贝儿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颜可可微笑着跟凌犀告了别。乘了一部远郊的公交车,来到华克山庄疗养院。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了?也许这个时候,人在极度的空虚,惶恐,忧虑和焦躁一一来袭之际,最怀念的——只有母亲原始的怀抱。
捏着手机沉默许久,颜可可始终无法按下楚天越的号码。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是难以抑制的哭腔,她害怕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楚天越,上一次我先走,这一次你先走,我们之间,就是生生死死都没有交集么?
华克山庄是该市最豪华的疗养院之一,这里一年的费用,是好多普通人三年的总收入。
颜可可当然知道这点钱对于楚氏集团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难得的是楚天越在自己死后的那么多年,在柯家已经近似败落的状态下,还能够惦记着为老人颐养天年。
“请问,3号间的纪晓韵在哪?”按照秦贝儿给自己的地址,颜可可没有找到纪晓韵,只看到那装潢布置清新典雅的带院子独立间里,穿着粉白色制服的小护理正在房间里打扫。
“纪阿姨啊?有客人来看她了,在外面的公园里。”小护理笑着对颜可可说。
“诶?”颜可可道了声谢谢,便从西门往疗养院的中央公园里去。
在漂亮的喷水池边,她看到楚天越推着老人,正绕着那汉白玉雕塑的水池慢慢散步。
他回来了?
仅仅半个月,他好像瘦了一圈的样子。
此时他穿着淡棕色的休闲西装,依然是雪白的衬衫,但没有打领带。他戴着茶色的墨镜,不仔细看的话险些没有认出来。
颜可可站在那里半天,等到楚天越推着老人绕过来的时候,他看见她了。
“颜……颜……”纪晓韵也看到了颜可可,因风瘫留下的后遗症导致她口齿很不清楚。一张嘴,半边脸会有些扭曲的抽搐。
颜可可跑过去,故意避免与楚天越目光的对视。她笑着蹲下身去,双手伏在纪晓韵的膝盖上:“阿姨……我是可可,你还记得我么?”
“颜……叫…..妈妈……妈……”纪晓韵的手干枯无力,轻轻抓着颜可可的鬓角,粗糙的皮肤划过她的脸,生疼的。
“阿姨要认我…..做干女儿么?”鼻腔里一酸,颜可可差点秉不住眼泪。
“女儿……叫……叫妈妈……颜颜……”
“妈……”颜可可嘴角上扬,泪水骤然淌过娇俏的脸庞。
纪晓韵的眼眶里泛着红色,但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泪腺不是很敏感。掉泪稍微有点困难,她急着想说话,嘴巴里却只能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只是一只手,颤抖着拂过女孩沾满了泪水的精巧五官。
“我去打个电话,你陪我岳母说说话吧。”楚天越让开了轮椅的扶手,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颜可可抬眼看着他,却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话。她只是小心翼翼地伏在纪晓韵的轮椅旁边,一边抚弄着老人被风吹散的银发,一边轻轻哼唱着小时候的童谣。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天蓝的让人心旷神怡。此时正是下午三点时分,阳光温和,秋风正好。颜可可坐在水潭边上,跟老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讲着生活中学校里开心的和不开心的事。
纪晓韵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说不出话,却是用那么心满意足地目光包围着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姑娘。
这一刻,颜可可突然觉得生活中的一切烦恼都像是已经消失不见,即便妈妈已经苍老患病到再也不能保护自己,即便她曾经的光鲜在一次次繁忙的交际应酬里失去了最宝贵的记忆。
她终究还是那个生养自己的母亲,终究还能带给自己最宁静的安全感。
颜可可拄着下巴看着她,直到护士过来说要带老人去量血压了。
“妈,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大夫说风瘫手术后会有一段时间失语,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能恢复呢。”颜可可微笑着擦去眼角即将干涸的泪花:“等你好了,我要听你说小时候的故事呢。”
纪晓韵依依不舍地回着头,与颜可可挥手告别。
看着渐渐消失在大楼里的身影,颜可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一转身,发现楚天越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回到自己身后。
“你……刚回来?”颜可可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决定先开口打破僵局。
“严格来说,还没有回来。我是乔装的。”
“你这乔装也太不专业了吧。”颜可可嗤笑一声:“好歹也该变个女装什么的,连我一眼都能看穿。”
“你——”
“你……”
两人撞语,楚天越轻轻笑了一下,那躲在墨镜下面的笑容让苍白的脸显得更加魅惑:“你先说。”
“你身体怎么样了……”颜可可垂下头。
“我?”楚天越轻轻摘下墨镜揉了下眼睛:“当然没事,我本来就是假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不是说那个爆炸……”颜可可咬了咬唇:“我知道你生了病。”
沉默。又是沉默。颜可可早就看透他了,他的谎言永远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一旦对方的询问超出他的预想,他就只有沉默。
“林殊告诉你的?”楚天越的眉头拧了一下。
“不是他。他嘴巴那么严,钢筋都撬不开。”颜可可道:“我总有办法知道的。”
“暂时死不了,你写在沙滩上的愿望,可能还没那么快实现。”楚天越笑。
“恩,祝你早日往生,登极乐世界。”颜可可笑中带苦。
“这么客气啊,我以为你会希望我下地狱呢。”楚天越伸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抚了抚,掸掉一片破了一个洞的树叶。
“地狱这种地方多热闹啊,大家在一起苦中作乐。”颜可可一本正经地说:“你这种人,注定要在极乐世界里孤独着,生生世世都是一个人。”
“好吧。”楚天越点点头:“承你吉言,饿么?去吃点东西吧。”
颜可可站在原地不动,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来当场拒绝他——究竟为什么,就是无法拒绝他呢?
颜可可甚至想:反正他都活不了多久了,就当施舍一下,陪陪他好了!虽然她自己也明白,这样的借口真的是太无耻了……可她最后还是上了楚天越的车。
只是吃顿饭吧,吃完了这顿再也不相见!这毒誓发的就跟吃完了这顿再减肥一样无力。
“去哪?”
颜可可发现楚天越竟然问都不问自己,一路就如有了很明确的目标一样狂开下去。
“去火锅店吧。”
“诶?”颜可可惊讶,以前的自己的确很喜欢火锅,那种平民化的饮食文化常常是很多装13的上流社会人所不屑一顾的。
他们觉得好多人的口水筷子噼里啪啦地搅合在一起,简直是非常sick的一件事。
颜可可想:那是因为他们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很多感情,就是从放下各自的堡垒,露胳膊挽袖子开始建立的。
她喜欢吃火锅,所以以前只有秦贝儿偶尔陪她去。
“你……知道我喜欢火锅?”颜可可轻轻问了一句。
“那本故事里,曾描写了三次火锅店的场景。你不相信我的人品……也该相信我的智商。”楚天越自顾开着车子,一路音响里放出了柯颜曾经最爱的那首轻音乐《不念》。
颜可可吸了一口气:“楚天越,这首曲子叫不念,我再告诉你一遍……”
“哦,这次我会记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