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遮终于练成绝世武功,绝情灭性,战无不胜。www.Pinwenba.com但是唯有一点:每每运功时,他的心里就会涌起难言的痛楚,哀伤欲绝。
眉宇间恒常有抑郁之色,仿佛有着许多不平心事,眼神悲苦难当。
蛇人问:“苏兄有什么伤心事么?”
苏慕遮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每每发功,心中便有多少痛苦似的,有种想哭的感觉。”
“哦?”蛇人大为奇怪,取出一面造型极粗陋镜面又突洼不平的镜子说,“我来照照你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
他照了良久,忽然问:“那雪冰蝉在喝药前确定是笑着的么?”
苏慕遮答:“是笑着的。”
蛇人又问:“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苏慕遮苦思良久,忽然说:“我想起来了,她好像流了一滴泪在碗里,你问这个干什么?”
蛇人恍然大悟,说:“这就难怪了。我说你本是无情无欲之人,又练的是至刚至坚的武功,何以眼底却溢满忧伤之色,而心里面,又有一颗珍珠型物事,却原来,是雪冰蝉的一滴眼泪。”
“一滴眼泪?”
“不错。那碗忘情散是无情药,服了后本会消散所有的人之常情,喜怒哀乐。可是雪冰蝉在服药之前滴了一滴泪在碗里,这就使她的感情散得不够彻底。而这滴泪,又在你运转小周天功力时进入了你的体内,常留心底,形成固状晶体,这就像一只蚌孕育一颗珠那样,把它永久地留了下来,成为你功力和思想的一部分,每次运功,都会惊动那颗珠泪的核,释放出它的悲苦与痴情,使你动心流泪。”
“原来是这样……”苏慕遮沉吟,忽然暴喝,“都是雪冰蝉这贱人害我!”
此语一出,连蛇人也诧异:“苏慕遮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无情无义之人。雪冰蝉为你喝下忘情散,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供你练功,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怨她牺牲得不够彻底。这样绝情,真是冤孽,只怕会有报应!”
……
冰蝉大厦。十七楼总经理办公室。雪冰蝉凭窗而立,望向广场拐角的人群。
竹叶青在那里吹笛子卖艺。笛声悠扬,婉转,带着种说不出的清凄怆恻。每当笛声响起,就连风也好像在听从笛声的驱使,有节奏地左右拂摆。
笛的表情是人,风的姿势是柳。当笛声响起,所有听的人脸上都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悲苦之色;而当风拂过,柳条便若有所属地分合飞扬,婆娑伴舞。
今天竹叶青的角色是个摆残局邀赛下象棋的。这在古时又叫做解玲珑,是一种雅戏。就是由棋主摆出一盘一步将军的残棋,看似无法可解,又似无限生机。
彩注就是那只通体晶莹的玉笛。输了,笛子归人;赢了,则不拘多少,在棋盒里抛几枚硬币即可。因此来对奕的人倒是很多。
很明显,竹叶青的目的旨在邀赛,不在赢利。
这个奇异的蛇女,雪冰蝉已经留意她很久了,她注意到,蛇人竹叶青常常在表演的间歇抬起头望着冰蝉大厦。距离隔得远,她们彼此看不清,但是感觉上好像目光已经在空中相撞了。
每当这时候,雪冰蝉心头就有一些似暗似明的念头涌起,仿佛在呼啸的风中听到远祖的呼唤,可惜记忆被城市的车辙辗碎了,零乱地洒了一地,不可收拾。
她想,这笛声我听过的,在哪里呢?
有人敲门。敲散了幻觉,敲断了笛声。
那是冰蝉的秘书佳佳,她捧着一束红玫瑰走进来:“花店送来的,我替您签收了。”一边细心地插瓶一边艳羡地说,“钟先生真是大方,一天一束,已经是第八天了。”
“别胡说,卡片上又没有署名,怎么知道是钟先生。”雪冰蝉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也以为是钟来。除了他,谁会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呢?
在今天的社会,送花给心仪的女子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送花的人始终不留姓名,却每每在卡片正背面各留一句话,背面是“麻将赛场见”,正面是句诗。
第一天是“碧云天,黄叶地。”
而钟氏物业正是叫作“云天花园”,自此佳佳便认定了送花人是钟来。
第二天是“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接下来每天一句,一连八天,渐渐连成一首词,范仲淹的《苏慕遮》。
到今天,正是最后一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而那句“麻将赛场见”却没有了。
这让雪冰蝉越发认定是钟来的手笔。昨天,可不是已经在麻将赛场上见到他了么?
对于钟来,冰蝉并不讨厌,甚至很欣赏他。虽然钟氏是家族企业,可是如果误认为做企业接班人的一定是纨裤子弟就错了,事实上,真正的贵族子弟,从出生那天起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以免将来担不起家族的大业。所以他们一定会是后裔子孙中最优秀最坚忍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这个龙头的位置。
钟来便是这样一个既得天独厚又自我克制的好青年,他具备了一切作为大企业领导人的素质和能力,他甚至有齐天下男人所希望拥有的天赋和条件:财富,权力,健康的体魄,丰富的学识。他甚至连俊美的外形都有了,人世于他,还有什么缺憾呢?
然而,大概也正因为钟某人太过完美无缺吧,雪冰蝉反而觉得索然无味,对他那样的人,感情是什么呢?锦上添花的一种点缀而已。追求只是个姿势,其实在他心底里,早已将自己视为囊中物了吧?
是因为这份抗拒,才让冰蝉对钟来始终是若离若即,打了一年多散手,却一直没有像众人所猜测的那样珠连璧合。好在两个人都年轻,不觉得时间用来浪费有什么不妥,权作是一种消遣也罢。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她轻轻吟哦,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凄恻。这是怎样的一首词哦,那样旖旎的良辰美景,却有那样深刻的无可奈何。
面前的豪华大班桌及满桌文案忽然如电影布景一般地淡下去,房间中似乎突然起了一阵雾,一切都朦胧,而主题从褪色的背景中渐渐鲜明,她仿佛看到一幅画面,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般的意境,清清湖水,倒映云影,有秋叶轻轻飘坠,而湖上淡烟飞起,随风摇曳。有一男一女在湖边踏着落叶漫步,轻声细语,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可是情侣?
冰蝉相信那冥想中的女子一定是自己,那是一个束发缠腰的古时女子,有盈盈双目,纤纤十指,她走在湖水边,手里执着一只玉笛,边走边吹,宛转悠扬,直将人带回那遥远的古代……
可是那男人呢?是谁呢?她几乎可以看清他的模样:
——他的眼睛又黑又深,带着一种冷淡的忧伤,唇紧抿着,说话的声音低而阴沉,每个句子都很短,仿佛对说话这件事很不耐烦似的。
也许,这是因为语言对于赌徒来说实在是多余的,他只看重他一双手。
他的手,清瘦然而有力,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齐,哪怕只是端起一只纤细的杯子,那双手也会显示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稳重;所有的赌具一旦经过他的手,就会变得特别温驯听话,唯他是从。
所谓得心应手,它们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为他的一双手听命服务。
偶尔,他拔剑的手也用来作画。
他的画技虽然没有他的剑术高明,却也自成一格。
因为他的手很稳。
一只很稳的手握笔,画出来的画总是不会太差的。
有一次阴雨连天,他闲来无事,为她画了一幅七尺荷花……
荷花图?自己什么时候见过一幅七尺泼墨荷花呢?
幻境缥缈苍茫,如同海市,令人恍惚而又向往。那静翠湖,那湖边的男人,那男人的手……
一个赌徒。
雪冰蝉对自己沉吟,她想起钟来坐在麻将桌旁的模样,只觉似是而非。
她从来都不觉得他是一个浪漫的感性的人。他们在社交场所常常见面,也私下里约会吃过几次饭,言谈也还愉快,从天文到地理,从经济新闻到政治绯闻,有来有去,有说有笑。但,不过如此。吃顿饭没什么,饭后喝一杯咖啡也尚可忍受,但是再坐下去,就会觉得疲惫。热恋中的人,应该不是这样的吧?那些恨不得一分钟当一辈子来用的年轻情侣,不是希望形影不离永夜无昼的吗?
但是如今他忽然浪漫起来,开始玩起匿名送花,联句成词的游戏,这让雪冰蝉觉得意外,也有些沾沾自喜。这样地别致,是用了心思的呢。
她猜测,到这首词完整的时候,送花的人就会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