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支伤痕累累的箭,是昨夜他射出的七支箭中的一支。
最后一支没有崩碎的长薪箭。
“你说当你失去所有的七支箭,就是你的死期。”百里耶淡淡地笑笑,“可我是你的老弟,还不想看着你那么快死。”
百里卿和愣了一会儿,看着百里耶,“你拔了它出来?”
“拔出来不容易。”百里耶伸出手,他的手掌中央,一道焦黑的灼痕深入肉里,周围的血液都在瞬间被烫干。
显然是拔箭瞬间留下的伤痕。
“是拓跋之弓发出去的箭的反噬。”百里卿和低声说,“多谢你。”
“你这么个孤僻的性子,总要让你知道世上还有人想看着你活下去。”百里耶洒然而去。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百里卿和把箭收回箭囊,“解决了城里的,城外还有多少?”
“几万?几十万?”百里耶摇头苦笑,“凭着我们现在的人手,杀出去等于送死。只能等着它们血气衰微,也就自然真的死了。”
一骑驰入北大营,马背上的斥候翻滚着下马,冲到了百里卿和面前:“大将军!大将军!城外……城外……”
他急得说不出话来。
“城外怎么了?!”百里卿和按住他肩膀。
“我们……我们……被包围了!不是丧尸……不死魔骑军军!是不死魔骑军!他们回来给他们的主人报仇了!”斥候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
“不死魔骑军!?”百里卿和愣在当场。
联军主帅们冲上断云关的城头,第一眼看见的是城下站立的丧尸们,昨天这里还是横尸遍地的战场,今天所有倒下的人都再次站了起来。
它们的眼睛灰白,整齐地看着城头,看着它们的眼睛,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在看自己,或者看穿了自己的身体远眺天际。
这是一片寂静的森林,这里的每一棵树木都是亡者。
向着更远的地方放眼,丧尸们之后的原野上,一道赤红色和黑色交加的军队列成一字长阵。他们是静止的,但是那躁动的赤红色令人想起他们冲锋的时候,那时他们就会变做吞噬一切的血色潮水。
不死魔骑军回来了,在他们离开了九天之后。
“他们并未回去。”百里卿和低声说。
“至少有三万人。”苏驰说,“也许还更多。”
“也许是过西梁的时候,遇到了白鹭的饕餮血侯和纹花刺客又退回来了。”易水寒若有所思。
此时这些联兵的王爷将军们已经无所谓心情了,心里泛着死亡的灰色。远处的一小队不死魔骑军正在长阵前挖凿沟渠,沟渠通向远方,其中有浅浅的流水。
这条长渠不深,却把整个不死魔骑军的军营都围绕了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程乌木不解。
“只是水渠,水能够掩盖掉活人身上的气味。所以丧尸这类东西,往往不会越水去攻击活人。”百里耶低声说,“他们是有准备而来。”
远方骷髅之花的大旗下,一名黑铠的将领一马当前,在马上遥遥地向着城头行礼,应该是看见了这边的动静。百里耶看着那个将领长叹了一声,“魔君的左膀右臂中的右臂谢墨……秦舞虽然死了,但是却留下了最棘手的人来对付我们。”
鹿尘慢慢地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从门窗透进来,极远的地方,有人击鼓报时。他躺在一张软和的床上,午睡刚刚醒来。
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身边沙沙地响,他睁眼看见一身宽袍的女人坐在他的床边,咬着线头,正在缝补。阳光太耀眼,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是他觉得很安心,闭上眼睛想要再睡一会儿。
门外有人走动,沙沙的脚步声,鹿尘再次睁开眼睛说,“我很害怕,门外……有很多人。”
女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挠着他的头皮,像是梳子刮过那样,让他觉得麻麻的很舒服。可他还是害怕,他看不清门外那些人的样子,可他觉得那些人每一次经过门口,都把鬼祟的目光投进来。
女人低低地哼出一首歌儿哄他睡觉,鹿尘不懂她的歌词,可是她的声音让人安心。
鹿尘蜷缩起来偎依在她身边,闻着女人身上衣服洗干净的皂荚味,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老鼠,蜷得极小,躲在女人宽袍下。
那是一个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门外走动的那些人开始低声说话了,他们三三五五地聚成一团,悄声议论,他们偶尔把冷冷的目光投向这边。鹿尘躲在女人宽袄下,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
“我很怕他,他们有很多人。”鹿尘再次说。
“外面从来都有很多人,”女人安安静静地说,“你却只有你自己,要自己活下去。每个人都一样的啊。”
“那你呢?”鹿尘抓着女人的袍角。
“我和你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女人说。
“为什么?你说每个人都只有自己。”
“我不同,你是我的一切。”女人这么说着,轻快地唱着歌儿,“生下来是小老鼠,迎风长成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