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正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看来说服岳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甚至后悔来这一趟,不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在岳母的心里钉了颗钉子,就算最终杜若能放弃这个决定,给岳母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这个创伤也会影响老人下半辈子的生活,他一闭上眼睛就是妻子柔弱而坚决的眼神和岳母悲痛欲绝的痛哭,交织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正则推开房门看见岳母坐在餐桌边发呆,看见他,她勉强地笑着站起来:“正则,睡得好吗?早饭准备好了,你快去洗洗。”她拿出新毛巾和牙刷递到女婿的手里,还殷勤地帮他推开了卫生间的门,正则默默地走了进去。
饭桌上的气氛令人压抑,正则埋头喝粥,岳母则一个劲儿地劝他多吃些,剥好了两个茶叶蛋放在他面前的小碗里,正则平时早餐吃得少,可是今天他却来者不拒,岳母给他端过来的蛋、包子他都吃了个干净,仿佛这样能给她一些安慰。看他吃完,岳母慢慢地说:“正则,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妈妈……妈妈也想跟你一起过去……”她的声音很轻,但话里却没有商量的余地,正则抬起头来,他看见岳母的眼睛已经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重重地点点头:“好的,妈妈。”他咽下最后一口鸡蛋:“干脆妈妈去住一段时间吧。”
“我也这么想,东西都准备好了。”岳母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指了指餐桌旁边的一只行李包,正则心里一沉,这一去,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呢?杜若会不会怪他?可是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况且事情还没有发生,岳母的反应就如此之大,当真先斩后奏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杜若惊讶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妈妈:“妈妈,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正则从楼下拎着大行李包上来,她顿时明白了,原来是正则把妈妈搬来了,可是,难道妈妈就可以阻止她救爸爸吗?但她非常清楚妈妈这么一掺和,事情会变得非常复杂。她没有时间去责怪正则,把妈妈让进了屋。
宇文慧已经猜到杜若妈妈会来,这事摊到谁的头上都不轻松,更何况杜若家的情况又如此特别,她的妈妈怕是不能痛痛快快答应女儿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管杜若妈妈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宇文慧都认为自己能理解她。她给亲家母端来了绿茶,便使眼色让儿子跟她一起出去买菜,正则明白母亲的用意,母女俩需要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好好谈谈。
“妈妈……”杜若刚喊了一声,就发现妈妈已经泪流满面,她急忙抱住她的肩膀:“妈妈,你别这样,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一个人只要有一个健康的肾就可以……”
“若若,你想想你可怜的妈妈吧,我再也受不了了,你以为妈妈心里能忘记那个人的伤害吗?妈妈这一生,就因为那个人的背弃而毁了,要不是因为有你们兄妹俩,妈妈恐怕活不到今天,这话我本来永远也不会对你说,可是今天……”妈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妈妈……”
“你听我说,这些话我压在心里三十年,一个人的心受了伤,是要痛一辈子的,你也结婚这么多年了,应该明白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你们以为妈妈够坚强,以为妈妈有无限的承受能力,以为妈妈从来不谈那个人的事,是把从前全部忘记了,不——女儿,妈妈没有一天忘记过,妈妈的心天天都在滴血,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可是伤痕还是血淋淋的,不怕你们怪我心胸狭窄,妈妈至今不能泰然接受那个人的背叛,不能!”
泪水从妈妈布满皱纹的脸上哗哗地落下来,杜若第一次发现妈妈老得那么厉害,她的心像是被刀割了一般疼痛,她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她的妈妈,她不知道看似开朗的妈妈,心里的伤竟是如此之深,她突然生出了痛恨,痛恨她的爸爸——即使在她儿时,当哥哥气愤地告诉她爸爸无情地抛弃了他们时,她也没有那么恨过他,现在她抱住妈妈,止不住地颤抖,在心里痛责爸爸的无情:“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样狠心?你为什么要对妈妈这样残酷?”虽然突如其来的痛恨占据了此时此刻杜若的内心,但在下意识里,她似乎在放任自己尽情地呼唤那个陌生的称呼:“爸爸,爸爸……”
吃完晚饭,大家坐在客厅里聊天,气氛极其压抑,谁也不敢多谈,好像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提起令人尴尬的话题来。正则和母亲都不知道她们母女俩到底谈得怎么样,但看两人红肿的眼睛,就猜得出这话题是多么沉重。晚上正则在书房里睡下了,杜若和妈妈相对而卧,也许是因为哭累了,也许是因为情感的极度宣泄,使得两人都有一种精疲力竭的疲惫,她们并没有继续下午的谈话,而是很快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