浭说出自己的疑惑之后,两人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沉默。
然后,王崎继续挪移两步:“这话得亏是跟我说。你要是在公开场合这么表态,无论是我们还是龙族、妖族,都得将你抓起来教育。”
这话在神州就是最大的政治不正确。歪到没边了。
——不知道为什么生活在文明世界里,你是想要去做不死兽吗?
浭点点头:“我大抵也是知晓的。但是,既然你是人族研究所谓‘人道’的先锋,那应当可以为我稍稍解惑。”
“我方开灵之时……按照你们人族的理解,或者说‘幼时’,只是浑浑噩噩一牲畜,蓄气结丹——也就是你们人族观念中的‘少时’,则是工具。直到荧惑之上觐见陛下,我才第一次知道有所谓的‘文明’。可是,这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觉得那样子的日子很好?”王崎斜眼。看不出,这位少年居然还是歌德斯尔摩综合征患者——俗称抖M?
“倒也不是——我毕竟不是蠢货,自然不会觉得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有什么好的。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们认为,开灵之师的个性会影响到后代——就如同你们人族的血脉联系一样。不管我有多想否定,我的开灵之师,卑劣、愚蠢而物质。若是在你这样的人眼中,他大概就是满足于杀戮与破坏欲、成天什么都做不成的虫子吧。但是这种妖,确实是我的开灵之师。我的第一位后天之师则是一个冷酷的家伙,岁不至于无情无耻,可也很冰冷。直到在荧惑见到陛下之前,我都只能算是一个东西。这样的我,大约是一个倦怠的人吧。”
“那两个人活到今天了吗?”王崎问到。
“并没有。”浭摇了摇头:“我先就说了,那位吃妖的先天之师已经被杀了。那一位将我培养做杀手的后天之师,心性还达不到圣族的救治标准,所以只是被打散大部分修为,在神州大地自生自灭罢了。更新妖族也有这种个体,所以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文明灭亡之后都有一些东西靠着个体与个体间的口耳相传保留下来。”
“喏,这不就结了。”王崎道:“他们死了,你还活着。他们只不过是你记忆当中的一个概念。如果没有你,几千万年后的今天甚至不会有人,咳,有妖记住这两个家伙。他们已经不可能对这个世界造成任何影响了,你还可以认识世界,改造世界,创造新的未来。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多么简单的事情。我都不明白你在烦恼什么。”
浭苦笑着,点了点自己当年脑袋:“那您觉得,我应该渴望什么呢?”
“安宁的生活?”王崎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浭叹息:“我的先天之师是那种家伙,我真的会从心底里希望自己生活在文明世界吗?我至今都在疑惑这个问题。若是‘复兴更新妖族’这个念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陛下的渴望’,那和妖皇因圣皇的期望而经营又有什么两样?我可不认为自己有妖皇陛下那样的耐性,可以陪着子民玩上几百万年的游戏。”
王崎沉默了片刻。他问到:“你觉得,在自然界,宏观的世界当中,有什么是绝对精密精确的吗?每年的春秋两分、冬夏两至会精确到秒到来吗?雨水会精确到每一滴的质量都相同吗?龙卷的转速会精确到恒定不变吗?”
“这怎么可能。”浭笑道。
“是啊,这不可能。天底下就很少有东西是绝对完美的,人和妖会犯错,自然也一样。”王崎道:“亲代将自己的血脉复制给子代的时候,总会出现一点儿错误。这种错误若是在血脉的容错率范围之内,那个孩子就能够获得与父母大不一样的性状。子代绝非亲代单纯的复制品。哪怕是蘑菇和蕨类这种无性生殖的也是一样。看似一成不变且稳定的血脉尚且如此,思想就更不会稳定的传递了。所以,你要弄清楚,你的那些爹妈是渣滓,你是与他们不一样的个体。”
“而在作为一个更新妖族、作为文明的复兴者之前,你首先是一个生灵。神灵啊,宗师需要活下去才行。所以,你先还是思索一下‘怎样才能活下去’啊。”
浭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若仅仅是活下去,不死兽的活法也是活着。对于我这种没有什么伟大梦想的人来说,哪一种活法不是活着呢?”
王崎反问:“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不管是做文明的传火者,还是成为不死兽,对于个体来说,都是活着。”浭道:“我并没有您那样远大的梦,也没有什么非要借助‘文明’的力量才能达成的梦想。所以,对我来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