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年华”是过了元宵节之后才开门的,当天任小茴就全副武装,借着冬日里难得出现的明媚阳光,将仅有的两扇窗户一一打开,把店里去年落满的尘埃一一扫除,那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好。
西街两旁古老的房舍屋顶在光照下泛着耀眼的金黄,去年挂上的大红灯笼在风吹雨雪的敲打下略显陈旧,和风过处,慵懒的左右飘摇,惹得路边的几颗垂柳也跟着惺惺作态起来。
齐名在医院呆着无趣,便让任小茴给接到书店来,他脱了外套,搬把椅子靠着书店外的墙壁坐下,将还未看完的书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这样的日子闲散而不失惬意,叫人过一辈子都不嫌烦。
迷迷糊糊之中,齐名感觉有人靠近自己,他微微紧了紧眉,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任小茴明明在店里大扫除,怎么就突然从他身边匆匆跑过了,还两步三步就跳进了书店,躲在了门口。
他很好奇,想偏过头看看那张脸到底是不是任小茴,却又见另一个自己怒气冲冲的大步跨进书店。
“任小茴!你给我出来!”
那个自己正在扯命的咆哮,冒火的双眼环视书店一圈后猛地将门一拉,就见任小茴颤颤巍巍的低头缩站在角落里。
“齐名,你听我说。”她哭丧着脸哀哀说,“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
齐名突然笑了起来,阳光在他扬起的嘴角边欢快的旋转出去。
只见那个自己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将任小茴从角落里忽地拉出来,那张脸狰狞得好似要将她活吞掉。
“我会补偿你的。”任小茴艰难的扭动着那只胳膊,满脸的疼痛之色却不敢说。
“补偿?!你要怎么补偿!”
“我请你吃兰州拉面!”任小茴脸上浮出一丝难受的笑意,又赶紧改口,“不不不!请你吃西餐喝红酒,要是不喜欢,听说万达新开了一家湘菜馆,去的人都说好,我可以带你去。”
齐名记得,那会儿他想拿刀砍任小茴的心都有了。
事情是这样的,作为一名专职写手,难得心血来潮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将心头突然涌涌而来的灵感变成密密麻麻的汉字,打破生平以来最疯狂的记录。
八天,不分昼夜,一部二十万字的小说就这样光荣诞生了。
从一开始写文到现在,从来没有感觉像这样行云流水过,他容易么他!
这样的齐名在来不及做好保存工作的情况下就已经倒下了,酣然入睡。
他以为没有人会进来,偏偏就是有人进来,那人还是任小茴。
在齐名的房子里,任小茴就是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每次来看到他这邋遢得连狗窝都不如的房子,不帮忙收拾不说还要变本加厉,什么瓜子壳啊橘子皮啊从来不知道要扔垃圾桶,毕竟脚下就是一垃圾回收站。
当他一觉醒来竟发现任小茴正站在自己的电脑前发愣时,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立马扑了上去,点开桌面上那个新建的WORD文档。
日他大爷!居然是空白的!
他不相信,关掉又点开,一共试了四五次,始终没有找到那些累累硕果。
当他将目光缓缓移至任小茴的时候,她立马摆手紧张而委屈的说,不关我的事,是你电脑自己关机的。
她话一说完拔腿就朝门口跑去,脚下却被一根线给绊住,差点儿摔倒,还好稳住了,然后头也不敢回的直冲向门口,甩门而去。
电脑再次黑屏,齐名紧握着拳头看着脚边已经松了的电源插座,满腔热血沸腾再沸腾,直至燃烧成金红色的火焰。
他要杀了任小茴陪葬!
后来,后来他忘了是怎么平息这件事情的。
好像是有半个月没有搭理任小茴的虚情假意糖衣爆弹,时间一过,那会儿气就消了。只是每每想起还是会恨得咬牙切齿,代价就是只要一想起这遭就要勒索她请吃饭或者打扫房子。
有那么一阵子,他觉得时光不是个好玩意,是非对错在它面前都没有情面可讲。话说,上下五千年都过去了,它怎么就还不明白咱老百姓的心理呢?
如今任小茴的大婚在即,而他齐名还有闲情在这里晒太阳,真是少有的风平浪静。
“任小茴!”齐名拿下脸上的书,偏过头冲门口大叫一声,见没有回应又加高分贝。
不多久就见戴着帽子口罩套着围裙的任小茴拿着扫把站在门口,露出的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自己,问道,啥事儿。
“我腿突然有点儿痒了,你过来帮我挠挠。”齐名说这话的时候双眉微蹙,好像确实很痒。
若是在平时,她肯定不给挠还一扫把打到自己的身上,扔下一句自己解决就不管不顾了。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齐名是病人,病人需要特别照顾。
“哪里痒了?”任小茴摘下口罩,蹲在齐名旁边看着他那绑着层层白纱布的小腿无从下手。
齐名正沉在任小茴一脸认真的关切之中,午后的阳光在她头顶泛着光圈,他有心思在数到底会有几圈。却在她忽然抬头的那一刹那赶紧指着腿,不耐烦的说,到处都痒,快痒死我了。
任小茴撇了撇嘴,也不知道到底有用没用便开始在白纱布上挠啊挠,顺便问,还痒不痒?
“任小茴。”齐名轻咳两声,一板正经的说,“我们去旅游吧。”
任小茴抬脸,看着齐名略带笑意的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是这样想的。”齐名又清了清嗓子,“你看啊,过段时间你就要嫁给司徒格了,咱们的关系就算是遇到了一个坎儿,以后我要是想找你喝酒就得顾及你老公的眼色,现在趁你还未嫁出去,再陪陪我这个孤家寡人潇洒几天,你觉得如何?”
齐名说得很潇洒也很坦然还很落寂,任小茴听着感到伤心也感到难过还觉得心酸。
她打心底儿里不想丢下齐名一个人,更不想因为自己要嫁人的缘故而断送了与他手足般的情义。
她知道苏静的死给他的打击很沉重也很彻底,每每想起来,任小茴都觉得要是老天没有让她遇到司徒格,那她一定会代替苏静照顾齐名。
她也知道,等自己真的嫁入司徒格的家里,跟齐名的关系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即便是他们的友谊依旧如初,却无法在最紧要关头替彼此打抱不平。
齐名看着任小茴有些发愣的脸,心里一阵冰冷。
“好啊。”任小茴突然一脸烂漫,然后又灵机一动,说,“全部费用你报销。”
齐名心里顿时一阵温暖,但他不想让任小茴知道她曾带给他多少暖流,便一脸嫌弃的说,你欠我的那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没还呢。
“这不正好,我陪你去潇洒,你把债务给我免了。”任小茴抓住不放,要知道她整天为那两万块钱可愁得头发都掉了不少去了。
齐名曾说别想在任小茴这里占到一星半点儿的便宜,同时她也从不放过占他任何一点儿便宜的机会。
“那可不行。”齐名说得很果断,口吻略带嘲讽之意,“你以后就是富太太的命了,我呢,还要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趁现在不多给自己存点儿,老了找谁要去。”
齐名不提还好,一提就戳中任小茴的软肋。
“好了好了,我陪你去就是了。”任小茴不耐烦的说。
她并不是不耐烦,而是意识到齐名往后悲惨的人生,令她伤筋动骨。
落霞在西边天际绚烂飞舞,西街倒立在一片血色之中,古老而沉静。
昨天司徒格还在自夸自己就是一财神,等今天任小茴开门要过来捧场,并答应与她做成新年的第一笔生意,为开门大吉,财源广进。
可任小茴都等了一天,等到太阳都落山了也不见司徒格的踪影。
齐名见她一脸望穿秋水的样子死死的盯着来时的路口,忍不住打击一番,说,别看了别看了,到现在一个电话都没有,肯定是来不了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任小茴语气很不好。
手机一直攒在手中,只希望在响起的第一时间接住,眼睛一直望着外面,只希望在出现的第一时间看到,心也一直牵肠挂肚着,只希望没出什么事才好。
任小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拨通司徒格的电话,果然无人接听,再拨居然关机。
她愣愣的看着手机被自动断开的通话,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名从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扔到任小茴的面前,我帮你开业总行了吧,别整得一天离不开男人就活不下去的样子。
这样的任小茴让他齐名情何以堪啊!
“你说,我要是给你打电话,第一遍打过去你不接,再打第二遍你就关机了,这什么意思?”任小茴瞅着齐名的脸认认真真的问。
“很明显,不想接到骚扰电话。”
任小茴觉得齐名的回答是错的,按照她对司徒格的了解,第一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第二即便是被什么给困住了也会打电话说一声,第三自交往以来他从来没有不接过她的电话更别说是关机了。
她想到了红玉想到了健美男想到了文弱书生想到了温暖想到了司徒槿,然而,这也只能处于想的阶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们。
也是在这一刻,任小茴惊觉,如果司徒格就此从自己身边消失也就真的消失了,就算身在同一座城市也无从找起。就像这十年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迎面走来。
是谁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当我千方百计众里寻他的时候再小的世界也被放大化了,当我毫无准备与他相逢的时候再大的世界看起来也格外的小了。
任小茴瞬间觉得自己小小的世界突然变大了。
“我说,你就这么饥渴?”齐名讨厌看到她这个样子,讥讽道,“也就一天没有联系,至于这样吗?”
“我只是担心他会不会出事了。”任小茴轻描淡写,将桌上的书拿起来看了一眼说,“二十五块。”
齐名一把夺过书,翻过来看了一眼定价,大叫,任小茴你坑爹啊!明明是二十三块零八毛!
“四舍五入,懂不懂!”任小茴没好气的说,“亏你爸妈都是搞科研的,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任小茴,说话归说话,你别人身攻击。”
两人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不停,不过总算是拉下了一瞬年华的卷门,临走时任小茴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看几眼,生怕与司徒格错过了。
把齐名送回医院之后任小茴就匆匆的走了,她凭着自己的印象打的到司徒格的家,却站在铁门外不敢进去。
轻薄的夜色笼罩着这栋陈年别墅,从窗子里散发出来的暖色光芒在寒风中漂泊。
任小茴顾不上冷,在门外踱步,惴惴不安的试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当她鼓起勇气上前去按门铃时,手又缩了回来。她突然觉得也许齐名说的对,也就是一天没有打电话,不至于猴急成这样。
都说冲动是魔鬼,她任小茴应该淡定一些,理应再观察两天看看才是明智的行为。这样想着她又朝回走,却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任小茴转过身,是红玉跟那个美丽女人。
“你怎么来了?”红玉走上前问。
自从上次红玉结婚之后,她俩的关系直接腾空转了一百八十度,一起玩的时候也不逼她喝酒了。
“我……”任小茴的脑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转得这么快过,她说,“我刚从里面出来,正准备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