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心隐太会折腾了,当年这位能够在江西这样的科举魔鬼大省中,一举夺下乡试头名解元,如果一直致力于科举,早就是进士了!可何心隐偏偏在接触到心学体系之后,先是拜在颜山农门下,而后更是在胡宗宪幕下抗倭,在徐阶幕中谋除首辅严嵩,却始终没有继续去考功名做高官,这份谋勇已经非常可贵。偏偏此人还居然在家乡捣腾出一个萃和堂,而后又四方讲学。这样一个很难控制的人,当权者如何能容?
“夫山,汪小友这话很中肯,也是为你着想,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了。”说到这里,王畿见何心隐摇头不语,便招手示意汪孚林上前,随即从旁边书箱中,拿出三册厚厚的东西递给了汪孚林。等其接了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誊抄过的,你吕师兄原版已经烧了,毕竟能被人认出笔迹的东西还是毁掉的好。这样吧。何夫山我来劝。至于你,趁着巡按广东十府,最好能够试着接触一下这些人,能收拢多少就收拢多少。”
尽管还没把何心隐劝服,但汪孚林还是收下了东西。毕竟,何心隐要做的事。和他要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否则,他为什么在辽东处心积虑也要杀了努尔哈赤?杀了努尔哈赤之后,女真真的就没有英雄了?不过是为了延后某些危机而已。
而且,他此来广东,也是怀着想要去澳门,让红薯这一作物尽快传入中国的目的,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时期缓解天灾带来的饥荒。毕竟,他在这世上能够改变不少东西,但他能够改变的主要是人,却不包括天时地利,这种气候变化带来的大灾荒,只能通过引入高产作物来缓解。
既然陈家兄弟还没回来,他就暂时定定心心翻了翻手头三册抄录的小册子。当他好容易翻到广东时,就只见每一个名字后头都标出了详细的府县甚至乡镇,擅长什么,性格如何,有一部分吕光午交过手的人,甚至还注明了武艺优劣评价。通过那一个个蝇头小楷,他仿佛看到了奔波于天下的吕光午,心头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这才听到外间叩门声。
“应该是陈家兄弟回来了,汪小友,你去吧,要是夫山有所决定,我一定派人给你送信。”
听到王畿这么说,汪孚林就不再强求何心隐答应自己的提议,起身拱手告辞。当他出了正房,看到敲门的是一个僮仆,而不远处的院门口恰是陈洪昌和陈炳昌,这次他们却被几个家丁给挡住了,他就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会合,他阻止了立刻要说事情经过的兄弟俩,瞧了一眼脸色还算不错的他们,他知道事情应该解决得不坏,就微微颔首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城再说。”
从濂溪书院回到察院街的察院,汪孚林这才细细问了陈家兄弟经过。也许是因为自己之前临走时的告诫,也许是因为陈炳昌的赔礼道歉,以及离开濂溪书院的承诺,兄弟俩那个室友刘贤接受了陈炳昌的道歉,也为自己的咄咄逼人赔了不是。至于书院的徐山长,在听明白事情原委之后,狠狠责备了陈炳昌一番,虽说对其负疚离开书院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书院的戒律摆在那里,他能够容许陈家老大继续留在书院,那就已经是分外留情了。
“既然如此,陈小弟,你大哥想来已经对你转达了,你可愿意留在察院,给我处理一些文书幕僚上的事情,也就是权充书记?我把话说在前头,一年束脩三十两,四季衣服另外算,其余……”
不等汪孚林把话说完,陈炳昌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为了那件事,大哥已经为我担惊受怕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怕刘贤把事情说出去,能够有如今这结果,都是因为汪大哥你出手相助!我不要什么束脩,汪大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陈洪昌没想到一直心思细腻的弟弟此时此刻却会如此失态,而且这称呼也实在是不对头啊!他想了想,正打算挨着弟弟跪下来,却没想到被汪孚林狠狠瞪了一眼,这下子不由有些讪讪的,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眼见得汪孚林虎着脸伸手把陈炳昌给拽了起来,继而又听到了重重一声冷哼。
“谢我是一码事,给我做事又是另一码事。而且,你忘了你大哥要搬出号舍,每个月补贴的粮米也要减半?你本来想找个帐房之类的活计来赚钱,怎么到我这就变成要做白工?叫我汪大哥,就拿束脩,要是送上门来的白工,我可不要!”
陈炳昌只觉得眼睛很不争气地滚出了眼眶,哪怕使劲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只要汪大哥相信我,那我就一定仔仔细细用心,不辜负汪大哥的信赖。”
而陈洪昌想到弟弟这份丰厚的束脩恐怕到时候都要贴补到自己身上,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汪孚林冲着自己笑了笑。
“说起来,炳昌你和我家金宝差不多大,比秋枫还小两岁,洪昌你比我小半岁……其实要不是巡按御史不能带家眷,我家那两个小的还要去试试今年南直隶乡试,这次也跟我来了,也能多认识几个朋友。”汪孚林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说到底,他要真就这么点年岁,哪里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陈洪昌以为汪孚林刚刚提到的人应该是弟弟又或者堂表兄弟,也没太放在心上。有了之前那桩事情,他和弟弟对于汪孚林都有了很深的信赖,说话也就不像是从前刚认识那样拘束,尤其汪孚林问到他们所知道的四境民情时,两人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然而,他们终究是读书人,大多数时间都放在濂溪书院中,对于士林了解颇多,可对于民生就没有那许多涉猎。尽管如此,汪孚林仍然觉得此次从濂溪书院聘了这么一个书记颇为值当。
陈炳昌的文墨功夫很不错,而且心地实诚,不是本地人却能说一口流利的粤语。更何况,他对于陈炳昌救下瑶女这件事,心里还另外有些考量。而且,他仓促之间下来,不像别人那样任过官有经验,又或者有师长推荐幕僚,甚至从南北国子监带几个监生下来,他只能靠自己。
现如今他的首要目的不在于巡查各县,而是先去濠镜,也就是澳门走一趟。毕竟,去各府县刮地皮,哪有去澳门刮地皮来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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