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林阿凤脱口而出的是靳飞龙这个名字,哪怕被人叫破杜茂德三个字,来之前就已经做好豁出去的准备,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杜茂德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恐惧这种情绪,自从他把妻儿托付给汪孚林之后,就已经彻彻底底从脑海中彻底摒弃了出去。
“自从凤爷派邱四海去广州,不就已经有所准备,也打算夹起尾巴做一做朝廷的走狗了?”要比牙尖嘴利,杜茂德当然不会比林阿凤逊色,见对方杀机乍现,肩膀微微绷紧,仿佛随时都会暴起袭击,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本来就只是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同样属于想当走狗却当不成,否则也不会当初遇到你们,就为了保命露一手求入伙!”
“这么说,你这靳飞龙这个名字是假的?”林阿凤仿佛一下子抓到了重点,立时冲着邱四海喝道,“邱四海,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积威之下,邱四海哪扛得住,毕竟,连日以来,他心里本来就积压了一堆恐惧和怨恨。然而,他本想张口就把杜茂德的事情一股脑全都抖露出来,然而,一想到林阿凤在外平的消息还是自己泄露的,杜茂德也是自己带到岛上来的,他就意识到要是一个字说错,杜茂德固然没命,他也好不到哪去。更不要说,将林阿凤本打算送给海道副使周丛文作为贿赂的那笔财宝拱手送给了不相干的外人,光是这一条就足够他死很多次了!
瞬息之间,他就做出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选择。于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说:“凤爷。我是瞒了您一件事,可这也是在路上被靳先生逼的,靳先生他的名字确实是假的。他叫杜茂德,是广州府大同村的秀才……”
既然起了个头。邱四海便原原本本将自己怎么在广州街头偶遇杜茂德,直接追到了其家乡,拿着其妻儿要挟,这才把他给带了回来。“
林阿凤见杜茂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赫然是火冒三丈,他自以为了解了对方缘何在见面之后的这一段时间里,流露出如此深重的敌意。既然知道邱四海已经派人看住了杜茂德的家眷,他就轻松多了。当下笑呵呵地说道:“原来不是靳先生,而是杜相公。你之前捏造姓名入伙,想来是生怕声名传到官府,祸及家眷,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此事就当没发生过。至于邱四海那有些冒犯的举动,我替他赔礼就是。”
作为一时枭雄,林阿凤说赔礼就赔礼,竟是站起身来笑吟吟对杜茂德作揖。果然,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就只见杜茂德非常不情愿地还了一礼,面色却没有缓和多少。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饶三方才赶紧出来打圆场。三两句话暂时消解了那僵硬的气氛后,却又把邱四海给扶了起来,半真半假地埋怨了几句他的冒失,这就算是把这一茬揭过去了。
只不过,杜茂德在没多久之后还是找了个借口拂袖而去,什么出主意的事仿佛忘在了脑后。
但是,刚刚已经自认为品味出很多隐情的林阿凤却不但没有因此大发雷霆,反而借此机会,留下邱四海好好盘问了一番。
既然之前已经选择了说一半留一半。这时候,邱四海就唯有硬着头皮把谎言继续圆下去。好在除了他设局不成反被别人一网打尽的这件事,其余的细节都是亲身经历的。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因而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随着自己的诉说,他追随了多年的这位海盗王似乎颇为满意,登时如释重负,
但隐隐之间,他原本就剩余不多的忠诚也就更少了一些。连他和杜茂德的异样都察觉不出来,而且此番回来,留在外平三岛的船只仿佛更少了,这岂不是说再这样下去,林阿凤麾下这些人只会更快分崩离析?
出了船舱的杜茂德一刻都没有在船头停留,气冲冲地踩着船板下了船。在几个水手的眼中,他这会儿显然心情非常不好。只不过,别人眼中“心中有气”的杜茂德,却在离开林阿凤那条船后不久停下了脚步,仿佛不经意似的回头眺望了一下,正好看到之前自己关注过的那条船进港。
杜茂德一眼就发现,和自己与邱四海来时高价找的那条船相比,过来的这条单桅白艚船也好不到哪去,显得破烂不堪,说是下一刻要沉没都有人相信。然而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船上,而是集中在船头依稀可见的几个人影上。粗粗搜寻了一番,他的目光就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尽管只是一个大概的体型轮廓,他还是认出了那个一身短衫,胳膊和肩膀上露出结实腱子肉的中年大汉。他原本还担心对方难以在港湾这么多船只和人员中发现自己,可就在他盯着对方看了没多久之后,他就发现人家已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就看到那中年大汉有些惊讶,仿佛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当下他立刻摇摇头,随即也顾不得对方是否能够领会,立时低头离去。
仅仅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其他人就算发现,顶多也只会认为他心怀不满,故而看到这么一条小破船时摇头嘲笑!
船头的吕光午却还不至于这样心有灵犀,仅仅从杜茂德的眼神以及细微动作上理解对方的深意,心里一时生出了许多猜测。
杜茂德明明在去年就已经逃离了这群海盗,如今又怎么会又和这群人厮混在一起?是生活窘迫,又或者被什么难言之隐逼迫,不得不再次入伙?还是说,他临走前就曾经对汪孚林推荐过杜茂德,汪孚林记在了心里,立时就去寻访了来?虽说之前他并不知道此人家乡,但汪孚林是巡按御史,查一个秀才的底应该比他方便。
不论怎么说,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杜茂德是汪孚林派来的,那是最理想,但同时也是可能性最低的!他不能把一切寄托在这种渺茫的希望上。得想个办法去见一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