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份上,汪孚林终于品出了滋味来。就和他与汪道昆演了一出所谓反目的好戏一样,王崇古和张四维这对舅舅和外甥更加夸张,直接在这文华殿上便直接翻脸,只怕事后就算查出某些端倪,张四维只要一股脑儿全都往王崇古头上一推,那么便能避开一场政治猜忌,事后张四维在朝中失去强援,若再跟着张居正亦步亦趋,做一个合格的走狗,张居正只怕会越来越放心。
更绝的是,如果王崇古这个兵部尚书还没当多久便下台,赋闲,致仕,对于朝廷的威信来说也极其不妙,总还能多留一阵子,拖一天是一天。
今天还真是没白来……
坐在主位上的万历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堂堂次辅和兵部尚书在那吵架,瞧见王崇古提高了声音的同时,竟捋起了袖子,他更是目不转睛了起来,恨不得下一刻两人立刻扭打成一团。毕竟,这两位也是有资格参加经筵的高官,平时只看一本正经,道貌岸然,何尝看到过他们如同那些太监彼此争斗时那样你刺我,我刺你,恨不得掐出脑浆来?当然,太监争执原本他也看不见的,还是托张鲸的福,远远躲着看了两次热闹,却是绝不敢让太后和冯保知道。
足足看着两人争执了一刻钟,张居正方才出声喝道:“都够了,仔细御前失仪,一个个都想学徐铭吗?”
再次被首辅大人点名的兵科都给事中徐铭脸都绿了,深深悔恨今天明明不关自己的事,却非要站出来和汪孚林打擂台,于是把自己给陷了进去。可当发现张居正看也不看自己,又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又有些如释重负。不论怎么说,他总不至于比钱如意等人更倒霉。
“臣当年曾经上书多次,请求先帝宽宥奏事言官,但那是因为这些科道言官只是指斥时弊的时候言语失当,又或者不知避讳,以致触怒先帝,这些人至少不曾歪曲是非黑白,捕风捉影,闹出今时今日这种笑话。钱如意等辈若是不加以严惩,今后殿上各位难道想要自己家中鸡毛蒜皮的事情全都被拿到朝上来被人指指点点?此辈皆可贬外官县丞,让他们好好知道,什么才是脚踏实地,什么才是虚言误国!”
竟然直接贬县丞?
听到这话,钱如意等几个科道言官登时面如土色,就连汪孚林也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暗想这真是够狠的!从监察御史放到外任分巡道就已经被人称之为不得上意了,派去任县令更是铁板钉钉的左迁,而若是给个同知通判,那就简直是给仕途宣判了死刑,而张居正直接把人赶去给知县任佐贰官,那可是连真正有点志气的举人都不屑为之的!
“准了!”万历皇帝今天热闹看了,心情也很不错,此时想都不想便一口应道,“便如张先生所奏,内阁立时票拟,司礼监就批红吧!”
尽管天子宠信张居正,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但如今万历皇帝并未亲政,朝会一个月没几次,官员们不过是远远磕头,虚应故事地奏三件事而已,哪里像眼下这样,能够亲眼目睹这幼主和权臣之间的亲近关系?此时此刻,再也没有像之前王崇古那样敢于出头的人,甚至直到万历皇帝起驾回宫,官员们各自散去的时候,仍然有人没能回过神来,私底下嗟叹异数的人就更多了。
至于汪孚林,他极其“幸运”地被再次召入了张居正的内阁直房。因为首辅大人日理万机,往日能单独到这里来的几无三品以下官,所以当他跟着张居正进门的时候,还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好几个中书舍人朝他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张居正一落座就直截了当地说:“说吧,你这次是不是故意的?”
“是。”汪孚林也知道瞒不过张居正,直接就承认了,反正他很清楚,张居正在御前要他写那所谓五万字的陈奏,他都是现成的,“听说我家左邻右舍都是我回京前后突然换人的,我总怕隔墙有耳,再加上之前冯公公和元辅都先后整肃家规,我就想着要不要也效仿一下,演场戏看看是不是有人窥伺我家动静。谁知道这不好的预感竟然这么准,竟然又被人盯上了。还请元辅开恩,容我找个别的衙门呆着,今天我可是把科道言官都给得罪完了。”
“你也知道得罪完了?今天之后,你说还有哪个衙门敢要你?”
“外放州县总行吧……”
听到汪孚林这低声嘀咕,张居正哂然一笑,这才淡淡地说道:“那些有治理州县之才的,全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当京官,你倒是知道躲清闲。不过你休想称心如意,陈玉泉这个左都御史因为你,少不得要背个失察的名声,而且你既然指斥言官只知道捕风捉影,只知道着眼于阴私小事,那就去自己好好干一干。广东道的监察御史,我会知会陈玉泉,除却巡按在外的,包括钱如意在内的五人,全都会在近期外放,你给我好好把这个掌道御史的职责担起来。”
“!”
汪孚林简直觉得自己要疯了。兜来转去,张居正非但不打算把他调离都察院的体系,还打算直接让他带上一群新兵掌管广东道?这让那些科道言官情何以堪,让费尽心机的他自己情何以堪?
“至于你叔父汪道贯,届时将和其他外放的进士一块。”
虽没说具体放哪里,但汪孚林终于心定了下来。
ps:就一更。说到张居正人亡政息,就想起秦惠文王杀商鞅却沿用新法,庸君和明主的差别,就在于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