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再回来时,秦三已经不见了踪影。她也没太在意,一桌午饭做了三菜一汤皆是色香味俱全。
等吧,她就这么坐在桌边,从正午等到了日落黄昏,等到了月上山头。她脸上的微笑逐渐消失无踪,只剩下了一些好似自嘲的神色。也算是两日没合眼,她有些疲了,也不去收拾,就这么朝床榻走了过去。
刚到床边,脚下便踢到一样物件,她低头一看,却是秦三的那双布鞋。鞋底已经磨得很薄很薄,鞋面上大洞小缝十来处,不比那件衣服好多少。
知道此事,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轻轻将那双布鞋拿在手中,许久才呢喃道:“兴许是有急事……这才不告而别……连鞋都顾不上穿……真是的。”
这日正午,许多龙虎宗弟子都看到了那赤脚散发夺路狂奔的黑瘦少年,穿了一件不伦不类满是补丁的衣服,那疯劲,简直和他师傅一模一样!自然没人敢管,任他朝龙虎十一天柱包围的龙坛峰冲去。
少年一口气跑了二十余里路,才到山脚下便二话不说开始徒手攀登,山壁起初还有些坡度,到了二百丈之后便成了笔直向上。黑瘦少年虽说蛮力惊人,却始终还是凡胎肉身,体力逐渐开始不支,手掌脚底也划破了不知多少口子。又咬紧牙关向上攀行了一百来丈,许是体力透支的缘故,他没有继续往上爬。双脚不停探索,想要寻找一处能够稳当支撑身体的石缝,以便稍作休息,可终究没能找到。他有些失望地抬头看了看,却根本无法看到那早已深入云霄的山顶。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很差,却无缘无故地勾起了嘴角,伴着一丝古怪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他们对我好永远都只是一时……各取所需之后终究还是要把我从云霄踹回地底……我永远也做不了他的师弟……也永远做不了他的徒弟……我想要得到的为何永远都只是高高在上……再怎么努力也只是镜花水月……呵呵……癞蛤蟆一辈子别想吃上天鹅肉!是这个理儿……”
想到这里,秦三竟像是疯魔了一般,突然松开了扣在岩石上的十指。任由身体当空落下。
这一次他不过爬了三百丈距离,远比不上镜天柱的高度!可坠落的过程中,他的脑中闪过的连串画面却分明比上一次坠崖时多出了千百倍,而有一些画面更是清晰得好似就在眼前。
……
那一年,大启锦州曲平县闹了一场鼠瘟,城中百姓大半染病,无人能治。后来有一位游方郎中途经县城,说自己或许可以配置药方,只是此药之中有涉及三种毒草,他不敢贸然对上千染病百姓使用,又不敢自己试药。很自然的,由县令大人牵头,郎中从平民窟里找到了一名小乞儿。
用郎中的话来说,这孩子看着黑黑瘦瘦,实则体质奇好,最适合为百姓试药。起先那小乞儿十分害怕,说什么也不答应,郎中也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奸恶之徒,自然没有勉强。后来县令家中老母和女儿同时患病,他急红了眼,便向那小乞儿允诺,只要他愿意试药便招他为婿,只等成年便可和县令家的千金小姐完婚。
那小乞儿毕竟是孩童心性,对真金白银或许不会有多少贪念,但是却对于那个被县令描绘得无比美满幸福的未来,却格外憧憬。就这么一口答应了下来。
郎中连夜配药,随后数日都与那小乞儿一起在药房中试药,终于制出了解除鼠瘟的药方。一城百姓得了解救,作为功臣的郎中和小乞儿都被请进了县令府。一场满是殷勤的酒宴之后,郎中只收了区区十两银子做盘缠便离开了县城。而小乞儿被灌了数杯烈酒后迷迷糊糊的被人送进了一间屋子,但那人给他盖上的却不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条被褥,而是一张麻绳大网。
等到他被一股浓烈的恶臭和口鼻之中涌入的漆黑液体激醒过来时,大网之中已经被放入了许多沉重的石块。而他则是被人沉入了县城以西的一池臭水潭中。
惊惧之下,小乞儿仅凭双手就扯破了那张大网,爬上岸来时甚至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顾不得身上的恶臭淤泥,就这么往县令府跑了回去。那时县令千金正在自家府门口和几名衣着光鲜的小孩耍闹,自然被那冒冒失失冲过来就抓住自己小手的恶臭“怪物”给生生吓得哭了起来。
紧接着三名青壮家丁冲出府来,二话不说便是一顿棍棒,直把小乞儿打得不能动弹,还逼他一连说了几十声“再也不敢了”,这才罢手回去。那时聚集了不少百姓在围观,也有不少人都认得这就是为他们试药的小乞儿,也有一些同情他的人,但是,几乎每一个人或在面上或在心里都说了一句:“癞蛤蟆想吃天儿肉!活该!”
那一年,秦三只有十三岁,孤身一人离开了那座县城。同一年,他遇上了八岁的芽菜,大概是因为把对方当做了亲妹妹,他知道,这天下间只有这么一个女子或者说是女孩,才能让自己敞开心扉的和她一起言谈笑闹。
而这一刻,他知道了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