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塬放假了。 严格说来,是在今天上午下班之后就开始放假,明年正月初六开始上班,春节期间假期比较宽裕。 对外,则是声称一直上到腊月二十九,这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并不因为某个人的到来或者离去而改变。 对于山塬县的干部们来说,能让他们在春节期间记住的,或者说是津津乐道的,大约就是县长的到来,给山塬带来了一些说不上来的变化。但恐怕所有人都会谈起关于奖金发放而产生的波折,的确是让人感觉匪夷所思,一波一波如同过山车一般。 在上午,布置完春节留守事宜,县里头头脑脑机关局座们以及各乡镇正职济济一堂,汇集在山塬宾馆山吞海喝,期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节约”的王书记顺便将此宴定义为“同时也是为县长在京城取得的重大成果的庆功宴”。 于是,县长大人成为了众人主攻的目标,风姿卓越的周主任起身挡驾,半个小时之后,率先被放倒。 在酒桌上有些信不过她的杨县长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终于判定:周娟这次是真的倒了! 周娟倒下之后,气氛越发热烈起来,无数局座书记镇长们往这边奔走,跃跃欲试。随后,冷枪一般的周雄武也喝多了,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地往椅子上一靠,呼呼大睡。紧接着,继续凑过来挡酒的陈秋莲战斗力一塌糊涂。三杯之后就找不到北,发起了酒疯,跑副县长卿秀身边。伸手搂着卿副县长嘿嘿笑道:“卿秀姐,咱们再干一杯,祝卿秀姐明年更年轻、更漂亮……”说着说着就捂着嘴跑了出去,扶着柱子吐得稀里哗啦。 本来对于吃喝心存反感的杨柯,此时倒是一直面带微笑和身边的常委们聊天,看不出多少想法来。 至于另一边,也有几人带了孩子出席。只是这些平时无法无天的小家伙此时却大多都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时拿眼神瞟向杨柯身边的香草。 等到宴席结束。已是傍晚时分,那些喝多了的也差不多醒了酒,方才三三两两和领导们作别,然后借着酒性勾肩搭背地离去。 山塬饭店逐渐宁静下去。也正式宣告着这一年的辛苦、一年的工作已经结束,不管付出的汗水有没有收获,它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 冷风呼啸着往衣领里钻,冰冷刺骨,让人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寒颤。 周围的老房子门口,多数已经贴上了春联,有的孩子已经穿上了新衣,欢快地奔跑。 已经是傍晚掌灯时分,街道上有了不少人翘首以盼。当视线尽头出现了几个背着大包小包行礼的人出现,这些人就一窝蜂地扑了上去,仅仅抓住远方归来的亲人。有人开怀大笑,也有人含泪不语…… 距离这些人较远的地方走来了一群人,借助于微弱的灯光能看出,这些人明显和普通市民有所区别,一个个衣着光鲜并各自带着一份沉稳气质。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人,手中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正站在河边上指着对面,对众人讲着什么。其余人则纷纷点头。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些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群,远远地在远处围观,口中议论着这可能是县里的领导在视察。 “应该是当官儿的……” “当官儿的是干嘛的?”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家伙问道。 “切,这都不知道,当官的就是管人的、管事的、管钱的!”一个留着鼻涕的小女孩满脸傲然地解释,顺带鄙视了一番周围不学无术的小伙伴。 “哦……” 此时,这群当官的正迎着凛冽的寒风,漫步在河边上,听着最前方的年轻人的话语,不少人正拿着纸笔在记录着,脸上神色各自不同。 “借助于跨河大桥,把河对面的高架修起来……”杨柯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从这边过去,到了河对面之后,跨河大桥呈人字形分开,两条高架桥的长度大约会超过十公里……王局长,你好好算算,从开春之后就开始准备的话,能不能在明年九月之前完成这两段合计十多公里长度的高架桥的修建。” 顺着杨柯的话,众人望向了胖弥勒一般的王金和。 王金和正要表态拍胸脯,耳际又传来县长悠然的话语:“别急着表态,好好想清楚再回答我。” 略显平和的声音让王金和一惊,心中顿时了然,县长这是话里有话。 看着县长意气风发的表情,王金和冷汗立刻唰唰地冒了出来。 如果在这时候他回答做不到的话,明年他这个城建局头子就得换人,而一旦他应承下来,也就代表着……站队! 县长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在他呆立在原地的时候,县长已经带着众人继续往前走了。 冷风一吹,王局长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他靠近,县长的声音也依稀穿了过来:“河对面的这一片,就是修建山塬广场的规划地点,整个广场计划占地二十万平米,约为三百五十亩……广场临河,哦……将来是临湖,基建方面要打牢实,不需要特别平整,可以在上面修建一些台阶,这样一来,就能大大缩短工期……” 当这些话语传来,再次让王金和感受到县长的决心,心中忍不住就庆幸起来,得亏平时和陈秘书陈老弟关系处得不错,不然……今天若不是陈老弟提前打了个电话,他这局长恐怕就真得换人了。 不过……这电话也有可能是县长的意思。 “……各个相关部门要充分协调好。春节过后,我会拿出一个整体的设计效果图以及相关预算,到时候必须成立一个人工湖工程建设小组。每个相关部门都必须抽调人手加入,我不希望看到在建设如火如荼的时候,还有因为沟通上的问题而出现拖延的情况……” “……宣传口注意最近一段时间的宣传,将县里的整体规划向所有人讲述清楚,为此,可以专门成立一个宣传栏目,引导民众支持县里的发展。”最后。杨柯转身对身后的吴琴说道。 吴琴点了点头:“县长,经过您昨天的点拨。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可以请一部分民众过来,给他们讲清楚此举对于他们、对于民众、对县城发展建设的重要意义,然后借助他们的口。以问答采访的方式向民众做讲解。” 杨柯点头同意,口中说道:“对小民,注意要诱之以利,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一来,他们的抗拒心理就会小很多!” 王金和再次走到了队伍之中,左右看看,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均是摩拳擦掌,不由得心中再次感觉庆幸。 这群人里面。以县长为首,常务副县长刘太平、宣传部长吴琴、县委办主任周娟、水利局局长林仲业、林业局局长肖建中、望河镇党委书记、镇长……起初他没往深处想,现在经过县长刚才对他的逼迫。他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些人,都是县长的人马! 在山塬县,这已经是相当强横的一股力量,足以和任何一方势力正面对碰。 原来,不知不觉间…… 夜晚。昏黄的灯光中,靡靡的男女喘息声充斥了整个房间。 再过得一小会。声响逐渐平息,房门被拉开,一双修长的美腿略显酿跄从门内跨出,随即进入了卫生间。 而此时的房间里,肥胖的县政法委书记邱志高正抽着烟斜靠在床上喘息,圆圆的脸上、白花花的肥肉上渗出不少汗水,滚圆的肚子不断起伏,诉说着刚才邱书记是何等辛劳。 吐出一口烟雾,他精光闪烁的双眼望向了被烟雾遮挡的房门口,似乎是想看清楚迷雾之后隐藏着什么。 到如今,他大约是能确定当初周雄武是在诈他,目的自然是为了让他闭嘴,不要在书记办公会和常委会上跟杨县长唱对台戏。 周雄武! 邱志高脑海中闪过一个笔挺坚毅的影子,随后又被另一个身影取代,同样的年轻、挺拔、坚毅……不同的是,一个如同冷枪,一个则显得温和。只是那把冷枪却是握在那个温和的县长手里,指哪刺哪! 只是他们都还不了解他邱志高,他可不是愿意受人要挟的人。 这些天来,他已经逐渐确认对方是在诳他,正准备小步试探一番。 如果真被他试探出来,如他所判断的那样,那么,不管是县长杨柯还是周雄武,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就在邱志高心潮起伏的时候,旁边的浴室中,镜子里出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女性躯体,只是此时这具身体之上,原本娇嫩的肌肤却红一块紫一块,布满了淤青,看起来触目惊心。如果不是镜子位置略低,应该是能看到这具身体主人的相貌。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这些淤青红肿,卫生间里传出了嘶嘶倒吸冷气的声音,或许是因为疼痛,声音显得有些颤抖,可同时,也透出一股彻骨的仇恨,那修长的手指瞬间变得如同刀一般凌厉。 女人裹了条浴巾,缓缓走出浴室,回到刚才喘息过的房间,入目的,是肥胖如猪的邱志高呼呼大睡的样子。 女人身体一顿,然后松开了浴巾,摇曳着满是淤青的身体朝床头走了过去…… …… 山塬饭店,杨柯和三名设计人员坐在一起,正小声地交流着,房间里摆了几台电脑,以及一些随手描绘的图纸,纸上满是各种数据。 整个房间里显得有些凌乱,却也透着一股设计室的味道。 香草双手托腮坐在杨柯身后的椅子上,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注视着前面专注地和几人讨论的杨柯。 讨论告一段落,几人开始制图,房间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敲击键盘和鼠标的声音,以及翻动图纸而带出的呼呼声响…… 电脑屏幕上,一个个立体图形被鼠标拉动、转向、剪裁大小…… 周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给几人分别上了一杯咖啡,然后如同香草一般,将目光投注在杨柯身上。 她实在难以想象,县长竟然对电脑如此精通,并且还会熟练地使用三维制图工具! 据她所知,如今社会上的主流设计,仍然是平面设计。 而杨柯专注设计的样子,让她一阵痴迷……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轻轻掩上房门,周娟离开了房间。 刚出现在走廊上,电话响了起来。 “喂!” “姐,县长在吗?打他电话关机。” “忙着呢,为了避免打扰,把电话关了,怎么了?” “出了点事情,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有人打我电话,要见我和县长。” “谁呀?” …… 周娟和周雄武联袂出现在上次约见纪委书记聂恒的茶楼外,很巧的是,聂书记也同样出现在这里。 可见对方,三人都有些发愣,随后反应过来,打过招呼结伴往里走去。 路上,周雄武问道:“聂书记,知道是什么事儿吗?” 聂恒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说道:“有些猜测,但是不确定!”说完,聂书记又略显自嘲地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如果真如我猜测的那样,就……看走眼了啊!” 周雄武和周娟来的时间不长,若非那人打电话约见他们的同时也约了聂恒,恐怕也是听不懂聂恒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现在看来…… 想着想着,周雄武内心逐渐火热起来,再也无法压抑平复下去。 包间里没人,显然,约见他们的人还没到来,三人开始坐下闲聊,话题又扯到了当初那本黑皮笔记本上面。 “周局长,我说你怎么不给我,该不会那东西真的是个烟雾弹吧?”聂书记脸上似笑非笑,瞟了周雄武一眼,见得对方心境有些不稳,也没说什么。 其实何止是周雄武,就连他自己,此时也同样很激动,对于等会的会面,充满了期待。 周雄武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子化了淡妆,显得自信、沉稳、知性……只有那描了眼线的妩媚双眼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女子看了包间里的三人一眼,笑问道:“县长没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