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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麦穗(2 / 2)

我说:“你等我长大嘛。”

他摸着我的头顶说:“不等你长大,我可该进土了。”

听了这话,我着急了。他要是死了,那可咋办呢?我那淡淡的眉毛,在满是金黄色茸毛的脑门上拧成了疙瘩,我的脸也皱巴得像个核桃。

他赶紧拿块灶糖塞进我的手里。看着那块灶糖,我又咧嘴笑了:“你莫死啊,等着我长大。”

他笑眯眯地答应着我:“我等你长大。”

“你家住在呵哒?”

“这担子就是我的家,走到呵哒,就歇在呵哒。”

我犯愁了:“等我长大上呵哒寻你去呀?”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

这以后,每逢经过我们这个村,他总是带些小礼物给我。或一块灶糖、或一个甜瓜、或一把红枣……还乐呵呵地对我说:“看看我的小媳妇来呀。”

我呢,也学着大姑娘的样子,让我娘找块碎布给我剪了个烟荷包,还让我娘在布上描了花。我缝呀、绣呀……烟荷包绣好了,我娘笑得个前仰后合,说那不是烟荷包,皱皱巴巴地倒像个猪肚子。

我让我娘给我收了起来,我说了,等我出嫁的时候,我要送给我男人。

我渐渐地长大了,到了知道认真地拣麦穗的年龄了。懂得了我说过的那些个话,都是让人害臊的话,卖灶糖的老汉也不再开那玩笑,叫我是他的小媳妇了。不过他还是常常带些小礼物给我。我知道,他真的疼我呢。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倒真是越来越依恋他。每逢他经过我们村子,我都会送他好远,我站在土坎坎上,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山坳坳里。

年复一年,我看得出来,他的背更弯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了。这时我真的担心了,担心他早晚有一天会死去。

有一年,过腊八节的前一天,约摸着卖灶糖的老汉那一天该会经过我们村。我站在村口一棵已经落尽叶子的柿子树下,朝沟底下的那条大路上望着、等着。

那棵树的顶梢梢上,还挂着一个小火柿子。小火柿子让冬日的太阳一照,更是红得透亮。那柿子多半是因为长在太高的枝子上,才没让人摘下来。真怪,也没让风刮下来、让雨打下来、让雪压下来。

路上来了一个挑担子的人。走近一看,担子上挑的也是灶糖,人可不是那个卖灶糖的老汉了。我向他打听卖灶糖的老汉,他告诉我,卖灶糖的老汉去了。

我仍旧站在那棵柿子树下,望着树梢上那个孤零零的小火柿子。

它那红得透亮的色泽,依然给人一种喜盈盈的感觉。可是我却哭了。

哭那陌生的,但却疼爱我的卖灶糖的老汉。

后来我常想,他为什么疼爱我呢?无非我是个贪吃的、因为丑陋而又少人疼爱的孩子吧。

等我长大以后,总感到除了母亲,再没有谁能够像他那样朴素地疼爱过我——没有任何希求、也没有任何企望的。

我常常想念他,也常常想要找到我那个像猪肚子一样的烟荷包。

可是,它早已不知被我丢到哪里去了。

【百家在线】

有记者问张洁:您喜欢国内的哪些作家和文学作品?

张洁说:王安忆。她始终尽心而作,最近看了她的一个短篇《酒徒》,写得真好。我们相隔很远,偶尔也通电话,常常感到有那么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与你同行,把文学当个“事”来做。她的为人、为文我都欣赏。也喜欢余华,我看了他所有的作品。马原的作品浑厚、粗犷、豪放,有男人的大气。还喜欢萧红,平平常常的文字,经过她的组合,效果和魅力是他人无法想象的,内涵也深。也喜欢张爱玲,她的文字功夫太好了……当然,喜欢是一码事,自己写作又是另一回事,绝对不能模仿,模仿他人是永远出息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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