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书院与理学
宋代学术史发展出现了一个特别的现象,就是书院和理学的结合。书院萌芽于唐,发展于北宋,到了南宋,就成为理学的主要学术基地。两宋时期的理学家们普遍地创建书院讲学,书院既是理学家们培养人才的教育基地,又是他们从事理学研究的学术基地,从而推动了宋代理学史的发展。
本文专门论述宋代书院与理学的关系,以了解理学家们是如何将其学术思想渗透到书院教育中去的,理学学术思想又是如何通过书院而获得进一步发展的。
一、 书院的起源与初兴
唐代是中国书院的萌芽时期,不仅书院的名称起源于唐代,作为教育组织的书院也起源于唐代。
中国古代历来重视书籍的整理和校勘,历代中央政府都有一个收藏、校勘图书的地方,如汉代的东观、兰台、石室、仁寿阁,隋代的嘉则殿。到了唐玄宗时期,则把这种校书、藏书的地方称为“书院”。
唐开元六年(718年),最早出现了“书院”的名称。据《新唐书·百官志》“集贤殿书院”注:开元“六年,乾元院更号丽正修书院,置使及检校官,改修书官为丽正殿直学士”,“十一年,置丽正院修书学士;光顺门外,亦置书院。十二年,东都明福门外亦置丽正书院”。这里所说的“丽正修书院”或“丽正书院”,是最早以“书院”命名的机构。唐开元十三年(725年),“丽正修书院”改名为“集贤殿书院”,其职能除了收藏、校刊经籍外,还负责举荐贤才、提供咨询等事务。可见,这所书院并非为一种教育机构的书院,正如清代学者袁枚所说:“书院之名,起唐玄宗时,丽正书院、集贤书院皆建于朝省,为修书之地,非士子肄业之所也。”随园随笔,卷九.丽正书院、集贤书院只是“书院”名称之始,而并不是作为教育机构的书院之始。
自唐玄宗时期建立丽正修书院和集贤殿书院之后,民间一些读书人借用这个名称自办书院,以作为自己个人读书治学、传授生徒的场所,从而产生了最早的作为教育机构的书院。史志上明确记载一些在唐代就有讲学活动的书院,如江西高安的桂岩书院,由幸氏家族建于唐元和九年(814年)。据南宋幸元龙《桂岩书院记》载:唐幸南容尝卜此山,开馆授业。再如江西德安东佳书堂,《南唐书》、《宋史》等史籍对东佳书堂在唐代办学均有记载。这所书院最初名“书堂”,后来才改为“书院”。此外还有几种书院,均是史志上明确记载在唐代就有讲学活动的书院。尽管这些书院在当时影响并不很大,但它们确是书院教育的起源,这些书院既有藏书,又有教学,已经完全具备了作为教育机构的书院的一般特点。
到了北宋,书院才开始得到蓬勃发展,这和当时的社会环境、文化环境的客观需要是分不开的。北宋时期各地竞相建置书院,致使作为教育机构的书院产生,其最显著的标志,就是出现了一批私人创办的全国著名的书院。
唐末五代长期战乱,社会动荡不安,赵宋建立了统一的国家以后,人民生活安定,社会生产发展。这时,士子们开始产生了读书的要求。但是,由于宋初统治者只重视科举取士,而不重视兴办学校,加之当时政治、经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宋初的地方官学没有任何发展。因此,唐五代时期刚刚萌芽的书院,在宋初开始受到人们的重视,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书院兴起成为社会的一种迫切需要,许多学者、教育家和重视文教的地方官员开始创办书院讲学,要求读书进学的士子纷纷步入书院接受教育。官学不兴的局面,使书院意外地得到了发展。私人创办书院讲学的活动兴起以后,很快受到官方的表彰。宋初皇帝通过赐额、赐书、赐学田等方式,倡导、支持书院办学,进一步促进了书院的蓬勃发展。
北宋创建的著名书院有许多所,现将几所著名书院作一介绍,由此以窥北宋书院发展的全貌。
白鹿洞书院,在江西庐山五老峰下。唐贞元(785—805)中李渤与其兄李涉在庐山读书,并养一白鹿自随。南唐升元(937—942)中就白鹿洞建学馆,由国子监九经教授李善道掌教。这实际上是当时的官办学府,被称为“庐山国学”和“白鹿国庠”。北宋初年,江州地方人士开始在白鹿洞建书院(或书堂、学馆)。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因来学者日多,江州知州周述向朝廷请得国子监印本九经,以供士子学习。咸平五年(1002年),宋真宗命有司修缮白鹿洞,塑孔子及十弟子像。皇祐五年(1053年),孙琛就白鹿洞故址建学馆十余间,以教四方学者,知南康军郭祥正作《白鹿洞书堂记》。
岳麓书院,在湖南长沙岳麓山下。唐末五代时有僧人智璇在此建屋聚书,召集士子求学。宋开宝九年(976年),潭州太守朱洞在旧基上建讲堂斋舍,聚集生徒。咸平二年(999年)州太守李允则扩建,国子监颁给诸经书义疏和释文。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宋真宗召见山长周式,赐岳麓书院匾额,增赐内府书籍,岳麓书院因此名闻天下。
应天府(睢阳)书院,在河南商丘。宋初为名儒戚同文旧居。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应天府民曹诚在戚旧居上建学舍150间,聚书1500余卷,招收生徒讲习。真宗赐额“应天府书院”。景祐二年(1035年)改为应天府府学,正式被改造为地方官学。
嵩阳书院,在河南登封太室山麓,为五代后周时建。至道二年(996年)朝廷赐“太室书院”匾额,大中祥符三年(1010年)赐“九经”藏于书院。景祐二年重修,更名“嵩阳书院”。
石鼓书院,在湖南衡阳石鼓山回雁峰下。唐元和(806—820)中李宽在此读书。宋至道三年(997年)李士真向郡守申请,在李宽读书处建书院。景祐二年,根据集贤校理刘沅的申请,宋仁宗赐给石鼓书院匾额和学田。
茅山书院,在浙江江宁三茅山后。宋仁宗时处士侯遗隐居茅山,建置书院,教授生徒。天圣二年(1024年)王随任江宁知府,奏请于三茅齐粮庄田内拨田三顷,供书院赡用。
华林书院,在江西奉新华山上。在五代、宋初之时,胡珰、胡仲尧创办了这所家族式书院。胡氏家族数代在此讲经史、诵诗书、习礼仪。徐铉作《华林胡氏书院记》称:“筑室百区,聚书五千卷,子弟及远方之士,肄学者常百数十人,岁时讨论,讲席无绝。”华林书院的教学受到朝廷重视,曾两次得到宋太宗诏书旌表,宋真宗亲自作诗赞扬。
北宋创建的书院达数十所之多,遍布全国各地,故而形成了历史上所谓的“四大书院”。学术界历来就有关于“四大书院”的不同说法,南宋学者范成大认为“天下四书院”是徂徕、金山、石鼓、岳麓四书院;吕祖谦则提出嵩阳、岳麓、睢阳、白鹿洞为四大书院;王应麟《玉海》从吕祖谦说,马端临《文献通考·学校考》又以白鹿洞、石鼓、应天府、岳麓为“天下四书院”。这还只是宋代学者关于“四大书院”的不同说法,如果把明、清学者的不同意见列进来,就更多了。但是,在这种种不同的说法中,吕祖谦所提出的四大书院得到了最多的响应。因而,人们一般都把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睢阳书院(即应天府书院)列为“四大书院”。
在宋初官学不兴的情况下,书院在发展教育、培养人才方面发挥了十分重要的历史作用,故而形成了一种初兴的局面。
书院的出现在中国教育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是中国私学发展的产物。中国私学前后经过了一千多年的发展演变。春秋时期,孔子于庠序之外自招生徒,传授学业,开始了私人讲学活动。这种私学形式对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历史局面的形成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先秦的私学是一种不很正规的教育机构,它没有专门的教育设施、管理制度,也没有固定的教学日程和教学内容。到了东汉,传统私学有了进一步发展,出现了名为“精舍”的私学组织。据史料记载:
淑(指刘淑)少学明五经,遂隐居,立精舍讲授,诸生常数百人。州郡礼请,王府连辟,并不就。(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57.刘淑传.)
(檀敷)少为诸生,家贫而志清,不受乡里施惠。举孝廉,连辟公府,皆不就。立精舍教授,远方至者常数百人。(后汉书,卷六十七.党锢列传:57.檀敷传.)
与先秦的私家讲学相比,精舍毕竟是一种专门的教育机构。他们或是在自己家中,或是在其治学读书之处,设置了一个固定的教学场所。但是,精舍在组织管理、教学授课方面仍不够正规和完善。
两宋时期书院兴起,标志着中国私学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即制度化的阶段。书院作为一种制度化的高级形态私学,主要体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第一,书院作为一种独立的教育机构,有了专门的教育设施。岳麓书院初创时,即有“讲堂五间,斋序五十二间”王应麟.玉海,卷一百六十七.宫室,院上.。可见,书院不同于那种没有专门教学设施的传统私学,它已经获得了相对独立的发展,并为传统私学的个别讲学发展为书院的集体讲学创造了条件。
第二,书院形成了包括讲学、藏书、祭祀三个组成部分的基本规制,它们浑然构成一个整体,使书院得以完成其文化—教育的功能。这种独具特色的规制能够形成,说明书院制度的完善。书院规制不仅在不太正规的传统私学里没有,就是比较正规的官学也不一定具备。
第三,书院设置了负责教学、行政管理的职务、职事。其中有总领全院教学、行政事务的山长,教学方面的职事还有堂长、讲书、讲书执事、司录等。这体现了书院的管理方面的制度化。
第四,书院有了专门的经费。这些经费或由地方政府拨给,或由私人损赠等,从而能保证教学、学术研究、藏书、祭祀等活动的顺利开展。
书院制度化是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除了上述几个方面外,随着书院的发展,书院的制度化有了更多方面的体现。譬如,制订了关于书院培养目标、为学基本要求及日常生活准则的学规,拟定了书院授课读书的课程,另外在祭祀活动、图书管理、经费安排等方面均有较严格细致的制度。因此,应该说,书院是中国私学发展到高级阶段的结果,是一种制度化、正规化的私学。
二、 宋代书院与理学的结合
传统私学的繁荣总是因为它和一种新兴的学术思潮联系在一起,如先秦私学是与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联系在一起的,汉代精舍又是与经学思潮联系在一起的。书院是中国私学发展到高级阶段的产物,它应该而且必然会与一种新兴的学术思潮结合起来,这样,才会有独立的存在价值和蓬勃的生命力。事实上,这种新兴的学术思潮已经形成,它就是理学。
宋代学术史上存在一个非常突出的现象,就是书院与理学几乎同步发展。书院是唐五代起发源、北宋初兴、南宋发达,而理学也是唐代出现萌芽、北宋奠基、南宋走向繁荣,而且,整个宋代理学的发展过程,几乎都是和书院教育联系在一起的。
北宋初年,出现了理学先趋的“宋初三先生”,他们是胡瑗、孙复、石介。黄宗羲评价他们说:“宋兴八十年,安定胡先生、泰山孙先生、徂徕石先生始以师道明正学,继而濂洛兴矣。故本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精,实自三先生始。”(宋元学案,卷二.泰山学案.)此“三先生”均与书院有重要的联系。石介在泰山创建书院讲学,并撰有《泰山书院记》,标明振兴儒学的办学宗旨。景祐二年(1035年),孙复应石介之请,到泰山书院讲学。另外,孙复还曾在睢阳书院任学职。胡瑗虽没有创办书院,但他所创立的“苏湖教法”对书院影响很大。
理学的开山祖师周敦颐在理学史上的杰出贡献,就是著有《太极图说》、《通书》等,力图为儒学完成“寻源探本”的任务。周敦颐还创办书堂讲学,他晚年隐居庐山北麓,建有濂溪书堂,读书、讲学均在其中,直到逝世。程颢、程颐兄弟曾从学周敦颐,他们发明“天理”,奠定了理学的思想体系。元丰五年(1082年)程颐居洛阳讲学时,曾于洛阳城南四十里处建伊皋书院。这所书院就成为他传播理学的基地。可见,周、程不仅是理学史的重要奠基者,也是实现理学与书院结合的重要开创者。
北宋理学家办书院讲学,尚不十分普遍流行,到了南宋,理学与书院的结合又有了新的发展。这段时期内几乎所有的理学家都在创办、主持书院的教学,许多理学学术活动都在书院举行,大量理学学派也是在书院形成。南宋时期也出现了一些著名的书院,但这些书院的闻名与朝廷赐额等恩遇无关,而完全在于它们成为那些著名的理学家、理学学派的学术基地。这时,理学思潮和书院教育形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内在联系。
书院成为南宋理学蓬勃发展的大本营。早在南宋初年,将二程洛学南传的两个重要学派——闽学、湖湘学,即和书院教育建立了十分密切的联系。程门大弟子、开启湖湘学派的杨时,即在常州建有毗陵书院,在无锡建有昆陵书院、东林书院。另外,开启湖湘学派的胡安国、胡宏父子,也在湖南湘潭创碧泉书院、在衡山创文定书堂讲学。胡宏在《碧泉书院上梁文》中称:“伏愿上梁以后,远邦朋至,近地风从。袭稷下以纷芳,继杏坛而跄济。”(胡宏集.中华书局,2009:202.)南宋乾道、淳熙年间,是理学发展、繁荣时期,史称“乾淳之盛”。这时,各派理学家也都在创办或主持书院讲学,使书院成为理学学派基地。如乾道初年,张栻主持、兴复了长沙的岳麓书院、城南书院。乾道、淳熙之时,朱熹在福建建阳建有寒泉精舍、竹林精舍(后改名沧州精舍),在武夷山建有武夷精舍,又于江西庐山恢复白鹿洞书院。吕祖谦则在浙江金华明招山创建、主持丽泽书院,四方之士争而趋之。另一位重要的理学家陆九渊则在江西金溪创建槐堂书屋,在贵溪创建象山精舍,主持书院讲学,从学者甚众。这些著名的理学家均分别以书院为基地而形成了自己的学派,使得书院和理学均得以蓬勃发展。南宋庆元年间,理学家在“庆元党禁”中受到沉重打击,纷纷被罢官、流放,这样也抑制了书院的发展。直到宋宁宗嘉定元年(1208年)以后,尤其是宋理宗之后,理学才逐步受到官方的支持,理学家的社会地位才日益提高。此同时,书院也得到了蓬勃发展,在数量上,出现了宋代书院发展的最高峰。据统计,南宋理宗时期建置书院的数目,占整个宋代书院建置数目的2/3以上。可见,理学蓬勃发展,对书院产生了十分重要的影响。
理学家们为什么这样积极热忱地创建书院?理学和书院教育相结合的原因是什么呢?这既和发展文教的需要有关,又和发展学术的需要有关,现分而叙之。
首先,我们来论述一下教育方面的原因。
由于理学家们发现了官学的废弃和**,遂立志通过创办书院而实现教育改革的宏愿,这是理学家们重视书院教育,将书院和理学结合起来的首要原因。
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金军入侵,宋室南渡。在这种山河破碎、四处流亡的政治背景中,文教事业自然陷入停滞、废弃的状态。宋高宗在最初的流亡生活中,总是以“军食未暇,国家削弱”为由而不兴太学。直到绍兴和议之后,才增修临安府学为太学。以后,各地方的州学、县学也相继恢复和建立。但是,这一切都徒具形式而已,朝廷及地方官吏大多无心兴学,加之灾荒频起、财政困难、政治**、教授缺乏,官学教育有名无实,处于一种废弃状态之中。这正如当时的兵部侍郎虞俦在上书中所说的:
窃怪夫近来州郡之学,往往多就废坏。士子游学,非图啜哺以给朝夕,则假衣冠以诳流俗。而乡里之自好者,过其门而不入。为教授者,则自以为冷官,而不事事。自一郡观之,若未甚害也。举天下皆然,则实关事体也。(续文献通考,卷五十.)
虞俦所揭露的是州郡之学的废弃状态,其实,即使是中央的太学,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样一种状况,不能不使关心文教事业的理学家忧心如焚。
官学不仅徒有虚名,而且完全成为科举的附庸。掌教者以科举之文而教,从学者为科举荣升而学。在民族危亡、国家不振、人民受难的当时,学校教育不能申明大义、培养人才,而沉溺于科举之学,足见其问题严重。这一点,朱熹作了严肃的批评:
所谓太学者,但为声利之场,而掌其教事者不过取其善为科举之文,而尝得隽于场屋者耳。士之志于义理者,既无所求于学,其奔趋辐凑而来者,不过为解额之滥,舍选之私而已。师生相视漠然如行路之人,间相与言,亦未尝闻之以德行道艺之实。而月书季考者,又只以促其嗜利苟得,冒昧无耻之心,殊非国家之所以立学教人之本意也。(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学校贡举私议.)
理学兴起的主要宗旨是复兴儒学传统,重振儒家纲常伦理,并按照儒家的道德理想去培养人才、改造社会。太学的现状显然不利于理学的学术宗旨和教育宗旨的实现,朱熹对太学**的揭露,比较典型地反映了理学家对南宋官学的批判态度。本来“立学教人”一直是理学家的重要使命,而南宋官学废弃、**,显然已无法承担这一使命,所以,理学家们要在官学之外别创书院,从而实现自己恢复儒家教育传统的理想。他们在创办书院讲学时都明确表示,由于官学的废弃和**,势必难以承担复兴先秦儒家的教育传统和道德理想,而书院教育正是为了实现这一理想。南宋初期曾创办书院讲学的理学家胡宏说:“今之儒者,移学文艺干仕进之心,以收其放心而美其身,则又何古人之不可及哉?父兄以学文艺令其子弟朋友以仕进相招,往而不返,则心始荒而不治,万物之成,咸不逮古先矣。”(胡宏集.中华书局,2009:17.)他创建碧泉书院讲学,并声称是为了革除官学教育“干禄仕”、“鬻词章”的弊端,“庶几伊洛之业可振于无穷,洙泗之风一回于万古”(胡宏集.中华书局,2009:202.,)即振兴二程的理学教育事业,恢复孔孟的儒家教育传统。其他理学家如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在创办书院教育时,也都明确表示了相同的理想。这正如理学家袁燮所说:“古者学校既设,复有泽宫。今长沙之岳麓、衡之石鼓、武夷之精舍、星渚之白鹿,群居丽泽,服膺古训,皆足以佐学校之不及……”“儒者相与讲习,有志于斯,以养其心,立其身,而宏大其器业,斯馆(指东湖书院)之作,固有望于斯也,岂非急务哉!”(袁燮.絮斋集,卷十.东湖书院记.)
总之,南宋诸儒家学者热心创办书院讲学,正是为了“佐学校之不及”,即在官学**之时,建立一个能够恢复儒家教育传统、培养“传道济民”人才的教育基地,以改革教育,这是南宋理学家重视书院教育的原因之一。
其次,我们再来论述一下理学学术方面的原因。
理学家需要一个研究和传播理学的学术基地,独立于官学之外的书院满足了这种需要,从而促进了理学思潮和书院教育的结合。
中国古代学术思潮的兴起,往往是和教育组织、教学活动联系在一起的,如先秦诸子和私学组织、两汉经学和精舍组织、魏晋玄学与清谈讲学、隋唐佛学与寺庙讲经等。学术思潮必须依赖于教育组织、教学活动才能得以深入的研究和传播,甚至借助于教育组织形成学派基地。理学思潮的蓬勃发展,同样也是如此。
理学家如此重视书院教育,和他们要振兴理学学术是分不开的。这一点,理学家们在创建书院时都有明确表示,他们声称:
甫(袁甫)窃叹世降俗敝,学失师传。梏章句者自谓质实,溺空虚者自诡高明,二者交病而道愈晦。书院之建,为明道也。(袁甫.蒙斋集,卷十三.象山书院记.)
……祀事毕,瞬榦(即黄榦)讲明先师教人之意。愚不肖何足以当此重。念废学日久,政有望于讲学之益。故敢僭言之。窃谓先师之道,本诸无极二五流行发育之妙,具诸天理人心。常行日用之间,存之则为圣为贤,去之则为下愚为不肖。……适我先师剖晰毫厘,穷极幽渺,推时演绎,炳如日星,为学者虑,至深切也。(勉斋集,卷一.竹林精舍祠堂.)
这些理学家创立书院讲学,都声称是为了“明道”,而这个“道”,正是理学的根本学术宗旨。他们反对汉唐儒家学者拘泥于对儒家经典的笺注训诂,而不讲究道德义理、修养心性,即不能“明道”。理学的学术宗旨则是要将儒家伦理上升为形而上的宇宙本体,并以此作为儒家的“道统”。他们明确提出:“书院之建,为明道也。”使书院成为理学家们振兴道学、讲明道学的基地。由此可见,南宋理学家们纷纷创建、主持书院,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研究和传播理学的学术基地,这种学术思想发展的需要,也是南宋理学和书院教育得以结合的重要原因。
三、 理学对书院的影响
理学作为一股新兴的学术思潮,对中国私学高级阶段的书院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这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考察。
(一) 对书院教育思想的影响
理学和书院的密切结合,相互之间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理学思潮从根本上影响、制约着书院教学,使书院在教育目的、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等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出现了历史性的转折,从而形成了自己能够独立于官学之外的风格和特色。
1 书院的教育目的
唐宋以来,官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把学校教育和科举取士结合起来,学校教育人、培养人的最终目的,就是应付科举考试以走上仕途。官学教育因此而流为科举的附庸,出现了许多严重的弊端。理学家们看到了官学教育的通病,朱熹批评当时的官学教育时说“太学者但为声利之场”,教育为科举而教,学者为科举而学,结果是“风俗日敝,人材日衰”(朱文公文集,卷六十九.学校贡举私议.)
为了纠正官学的弊病,理学家们为书院提出了新的教育宗旨,即要求恢复先秦儒家教育的传统,以道德修身为书院教育的目的。朱熹制定的《白鹿洞书院揭示》,明确提出了书院的教育目的,在整个书院史上具有广泛的影响。朱熹提出:“熹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四.白鹿洞书院学规.)他认为书院的教育目的不是为了科举考试以获取个人的名利,而是为了进行义理教育、道德修身,以培养出合乎儒家道德标准的士君子。南宋其他理学家在书院教育目的方面也提出了相同的看法。如张栻主教岳麓书院,在《潭州重建岳麓书院记》一文中认为书院教育应反对“群居佚谈”、“科举利禄”等习气,目的是“以成就人材,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他教育士子:“学者潜心孔孟,必求其门而入,愚以为莫先于明义利之辨。”(南轩文集,卷十四.孟子讲义序.)把道德教育、义利之辨作为书院的教育宗旨。南宋时期理学家们开创了理学和书院结合的局面,同样也奠定了书院以儒家伦理为宗旨的教育目的。
南宋后期,理学逐渐成为占统治地位的官方哲学,本身又成为官学教育和科举考试的主要内容。与此同时,书院教育虽然也和科举考试有了密切的联系,但仍有大量书院保持了自己的教育宗旨,尤其是那些由名儒主持的书院,仍明确反对以科举为目的的教学,主张书院教育是启发良知,培养圣贤,这些理学家的书院教育,基本上保持了自己独立的办学宗旨。当然,不可否认南宋后期书院教育已受到科举制度的严重影响,科举之学已不可避免地渗入书院,但是,那些理学家主持的书院总是要求士子们以德业为学习目的,把理学的品德培养置于首位。
2 书院的教学内容
理学和书院结合,既改变了书院的教学宗旨,又改变了书院的教学内容。理学家也和汉唐诸儒一样,重视儒家经典的传授,因而书院教学也以儒家经典为主要教材。但是,书院在讲授儒家经典时又有自己的特点:
第一,经典采用的重点不同。汉唐诸儒以《诗》、《书》、《礼》、《易》、《春秋》等“五经”为主要教材;理学家除继续使用“五经”外,尤重《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等“四书”,其地位往往高出“五经”,成为更为重要的教材。
第二,对这些典籍的理解和发展不同。汉唐诸儒注重对儒经中名物制度的考据训诂,理学家则强调儒经的道德教化意义,要求从中“求圣人之意,以明夫性命道德之归”。这儒家经典是为了“明人伦”、修养心性。而且,理学各学派对经典的理解和发挥也不相同。理学派主张以“理”为本,他们主要从理气论、格物致知论阐发儒家经典。心学派则以“心”为本,主张“‘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故主要以“心即理”为宗旨阐发儒家经典。各理学学派的书院均按照自己的学术观点来解释儒经,进行教学。当然,程朱学派在社会意识形态上占据了统治地位,他们所注解的儒家经典如《四书章句集注》等成为历代书院必读的教科书,其影响更为广泛和久远。
此外,书院还以理学家们的著作作为教科书或教学参考书。理学家留下了大量理学著作,以阐发他们有关太极阴阳、理气、理一分殊、天命之性和气质之性、道心和人心、天理人欲、格物致知、居敬穷理等理学思想。这些著作亦成为书院的重要教学内容,书院的山长们往往把它们作为书院的必修课程。许多书院规定除了以“四书”及朱子的《集注》为“读书之本务”外,还将理学家的著作作为教学内容,包括《太极图说》、《通书》、《正蒙》、《西铭》、《朱子语类》以及其他理学家的文集之类。这些都是理学和书院相结合以后在教学内容方面所体现出来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