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是,达官显贵和有功名的读书人必须交税!
百姓地税是十税一,这些人的地税是三十税一,拿到俸禄后根据俸禄的高低也要交相应不等的税。秀姑看完书才知道这一点,之前消息闭塞,原身一直以为举人以上不用交税。
若不是她有王家的书,书里又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她根本无法知道这些事情,问村里的人,十个人中有八个都不知道年号几何,不知道太、祖皇帝做过什么大事,更不清楚距离他们生活非常遥远的各种国策,也不清楚太、祖皇帝有多少嫔妃子女。
听到媳妇要吃排骨,张硕二话不说,将一扇排骨单独留着,青色纱布盖上,免招蝇虫。
旁边就是于娘子家的卤肉店,她把需要卤的东西处理好投进锅里叫丈夫守在灶前,自个儿站在门口,听秀姑的话,她开口笑道:“张娘子,你太瘦了,还没有一头猪重呢,是不是张屠户舍不得给你肉吃?光吃那排骨怎么长肉?炖将起来还费柴火。怪不得人说卖油的娘子水梳头,你们虽没达到那个地步,可也差不多了。”
“哪有舍不得吃?我家阿硕每天杀猪经常留些肉与家里吃,昨儿我老公公还杀了一只退槽的老母鸡炖了。不过是我天生吃不胖,不像你这么有福气。”秀姑莞尔道。于娘子性格爽朗,言语中并无恶意,秀姑也明白当世以胖为美,这个可不是唐代的说法,而是世人就这么认为,大多数的人都吃不饱,缺油水,所以认为胖是富态是福气。
不管别人怎么看,秀姑觉得自己身材很好,骨肉均匀,不胖不瘦,她要继续保持下去,太胖和太瘦对身体都有益无害,她可不想让身体出毛病。
听她夸赞自己有福气,于娘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有人来买猪肉,她才不打扰。
这位顾客很阔气,走近猪肉铺子就道:“剩下的肉和板油我都要了!”
张硕和秀姑闻言一喜,剩下的肥肉瘦肉足足有二十多斤,板油也有好几斤,卖完这些他们就只剩一点骨头和下水了。看来,没做成第一笔生意,也没什么影响。
“肥肉八斤一两就算八斤,一两给您抹去了,一共两百五十六文,瘦肉十斤半是两百九十四文,五花肉六斤半是一百九十五文,板油四斤六两是一百三十一文,承惠八百七十六文。”张硕过秤后,很快就计算出了总价。
那名顾客很爽快地把一锭银子放在案板上,是五两的锭子,银光闪闪。
五两?岂不是得找四两多银子?他们铺子里可没有戥子,也没有夹剪,夹剪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东西,需要人坐上去才能剪开银锭。秀姑一面忧心,一面在心中盘算,祥儿给了三两多银子,铺子里也有不少铜钱了,约莫能找开,倒免了他们用铜钱兑银子藏进地窖。
不过,收钱之前得先借个戥子。
不等她有所动作,张硕却把银锭往外推了推,憨厚一笑,道:“俺不过是个杀猪的,找不开这么重的银子,客官给俺铜钱吧!八百七十六文,不到一吊钱呢。”
“这是我手里分量最轻的银锭子了。”顾客有些为难。
秀姑听到这里感觉很奇怪,他们手里的银钱找得开这锭银子啊?为什么张硕不收?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秀姑站在张硕身边,没有开口问出自己的疑惑,反而力证他没说谎,“对不住,俺当家说得没错,俺们这是小营生,找不开客官您的银子。”
“不如客官你先去把银子兑开,再来付钱。”张硕建议道。
那顾客为难了片刻,很快就豪气地道:“我赶时间,兑钱太麻烦了,这样吧,你们把手里的钱找给我,不够没关系,剩下的银子就当是赏钱了!”
这么阔气?莫说张硕,就是秀姑都生出一点怀疑了。
民间不流通金银,皆用铜钱,就是有钱的大户人家通常都是给铜钱,很少有金银。
瞧眼前这名顾客的打扮确实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粉面朱唇,俊俏非凡,身上穿着青纱衣,头上插着金簪子,腰间佩着白玉佩,伸手时,手上戴着金戒指,浑身珠光宝气,照得人眼花缭乱。
喉间有喉结,耳垂没有孔,手掌指节粗大,这是男人,排除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入民间。
张硕道:“客官,俺们乡下人家,午后去收猪得用铜钱,您这锭银子俺们着实消受不起,卖猪的也不肯收。您要是真心想买肉,您就给俺铜钱,八百七十六文,要是实在没有铜钱,俺就对不住了。”说着,手腕一扬,嗖的一声,杀猪刀深入案板三分。
年轻顾客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剩下的赏给你了,我又没占你便宜,你怎么这般无理取闹?非得要用铜钱才肯卖肉给我?说句实话,我这银子都能买下你所有的猪肉和排骨猪下水了!”
秀姑注意到张硕在说话时,跟不远处巡逻的衙役隐秘地打了个手势,就在这名顾客不依不饶地和他理论时,郭大海带着一干衙役快步跑过来,当即就把那名顾客给围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
那名顾客脸色一白,面带惊慌,立即就想寻路而逃,却被几个衙役紧紧抓住。
郭大海挽了挽袖子,拿起那锭银子在手里掂量片刻,厉声道:“干什么?我怀疑你用假银子骗人破坏别人的生计,跟我去衙门接受盘查!”
“你胡说!”他拼命挣扎,始终挣脱不开。
看到这边出事,片刻间就围了不少人,无论何时何地,大家都爱凑热闹。
郭大海吩咐衙役去银楼借个夹剪,两个衙役去了片刻后抬来一张大木案。
不是借夹剪吗?怎么抬了木案?秀姑第一次见到夹剪,忍不住仔细观察,只见夹剪的剪口很短,剪柄却很长很粗,其中的一个长柄固定在木案上,另一个长柄可以开合。
衙役借夹剪时,跟了一个伙计过来,那名伙计显然做熟了这种事,他接过郭大海递来的银锭,左手拿着银锭放在夹剪的剪刀口上,右手扶着夹剪柄,斜签着身用屁股猛地向夹剪柄上一坐,银锭立刻被剪作两半,一半在他手里,一半滚到案上。
张硕见秀姑目露惊奇,低声解释道:“咱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法子使用夹剪,经过训练且熟能生巧的人才能做到,剪银子时用一股子巧劲。我以前就见过有人使夹剪,银锭子打滑,没把银锭子剪开,自己倒伤了手。”
“原来如此。”光是夹剪的使用就有这么多门道。
郭大海此时已经拿起剪开的银锭,将切口亮给围观的人看,大家哗然一片。
“哟,真是假银子啊?”
“郭捕快目光如炬,竟然识破了假银子。”
“瞧那假银子外面一层银子包得真好,若不是剪开,谁知道里头居然包着铅块呢?”
“就是,就是,张屠户真是谨慎,以后咱们得跟张屠户学,可不能为了贪便宜就收了人家的假银子,那可就亏大了。”
真是假银子?秀姑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那名顾客已是面如土色,双股战战。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问题!”听到民众的称赞,郭大海面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走近那名顾客,伸手拔下他头上的金簪子递给剪银子的伙计,用夹剪一剪为二,包金之下却是铜芯。
原来,这时候就有假钱了么?
秀姑大开眼界。
她终于明白为何民间不流通金银了,便是偶尔有,也都是零碎银子,几钱一块或者一两一块,因为百姓没有夹剪,无法辨别银子的真假。
外面包银,内藏铅块。
“郭捕快,得好好审一审,他骗了多少人!”
“对对,他这一身绫罗绸缎说不定都是用假银子买来的,得好好问问,替咱们出气!咱们小本生意容易吗?一天赚不到一两百个钱,居然有人用假银子来糊弄我们!”
郭大海朝四周拱了拱手,笑道:“最近有一伙使用假银子的人在外县到处流窜,假银子铸得逼真极了,县太爷知道后恐怕他们来咱们桐城作案,立即命我等明察暗访,我前几天不就已经在石井上张贴布告,怕大伙儿不识字,还特地念出来提醒你们了?你们没留意?”
有些人羞惭地道:“县太爷英明,咱们竟忘了,还是张屠户记性好。”
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方各自散开。
郭大海命衙役将使用假银子的顾客押走交给县太爷,好查访他的同伙,自己留在最后对秀姑笑道:“嫂子,大哥天生绝活,那锭子哪怕是轻轻落在案上,他都能听出是真银子还是假银子。若是再掂量掂量,他也能掂量出真假。”
秀姑亮晶晶的目光落在张硕身上,满含敬佩。
用耳朵听,用手掂,这真是绝活啊!
受到媳妇这般热烈的眼神,张硕哈哈一笑,颇为自得,“大海,我媳妇今天在城里做饭,晌午你下了班就过来,咱们兄弟好好喝一杯!你抓到这贼,可是立了大功,若是能抓到他们的同伙,其他各县的苦主能不感激县太爷感激你?”
郭大海嘿嘿一笑,抱拳道:“全赖哥哥相助,我先去了,午时再来打扰哥哥嫂子!”
“去吧,记得下班后过来。”
秀姑目送他离开,然后看向张硕,小声道:“硕哥,你真的能从银子落地声中辨别真假?我起先还在奇怪,咱们明明找得开你为啥说找不开。”
张硕笑道:“爹以前当兵时要练听风辨形,免得敌人利箭射来躲不开,为了活命,爹下了很大的功夫苦练。后来爹教我功夫,我也跟着学这些,当兵的把式我都会,另外咱们杀猪卖肉,特地利用听风辨形辨别金银铜钱的真假。”
“铜钱也有假的?糟了!”秀姑惊呼一声,当即就要去查箩筐里的铜钱,她光数铜钱的数目,没仔细观察是不是假铜钱。
“别急,你接钱的时候我都看着呢,咱们收的都是真的大钱。以后我不在你跟前时你收钱记得小心一点。”张硕忙道,继而安抚,“别小看我这双眼睛,当初为了练百步穿杨下过苦功夫,比别人看得清楚。”
秀姑一颗心悄然放下,还好,还好,吃一堑长一智,她以后真要谨慎了。
要是没有张硕发现假银子,说不定自己就要上当受骗了,不是人人都抵得住赏钱的诱惑,因而周边做生意的人家心里赶集,纷纷光顾猪肉铺子,你一斤,我一斤,片刻之间就把猪肉买完了,剩下的板油下水骨头也都一扫而光。
秀姑去买菜,大伙儿都给算得便宜了不少。
她中午做了四样大菜和两样小菜,大菜是土豆炖排骨、红烧鲤鱼、豆角烧肉和清炖豆腐,小菜是凉拌花生米和凉拌猪耳朵。
郭大海来时带了两斤酒,同时带来了衙门的消息。
今天那名顾客确实是假银团伙中的一个,他们不仅铸造假金银,还铸造假的珠宝首饰牟取暴利,所获甚巨,县太爷审明白后,命他们立即行动,抓到流窜到桐城的几个人,剩下还有一些在外县,已经通知各县的县令了。
夫妇二人拍手称快,得知缘由后的满仓和壮壮则望着张硕,敬仰之情如滔滔流水。
秀姑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自己没来得及藏进地窖里的银子,让张硕辨别真假。
张硕大笑,“媳妇,这些都是真的,云三叔能骗你不成?是大户人家特地铸造的,你没看到上面的足纹字样和铸造的字样?”在秀姑的娇嗔中,他还是拿起来掂量掂量,扔到桌子上听声音,最后确定,都是真银子。
老张听完来龙去脉,也笑了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完晚饭,数钱的数钱,练字的练字,正在这时,听到有人叫门。
壮壮年纪最小,他丢下毛笔端着油灯就跑去开门,就着微弱的灯光,他大吃一惊,“小姨妈,你怎么来了?”
“壮壮,你娘在家吗?我找你娘有点事。”小沈氏柔柔一笑。
壮壮怀着疑惑请她进门,见到她,秀姑和老张父子都是一怔,张硕皱了皱眉头,“壮壮他姨妈,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
小沈氏小声道:“我找壮壮娘有事,能单独和她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