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娘并非寿终正寝,加上洪灾瘟疫过去不久,村里千疮百孔,村民人人囊中羞涩,他们家里只剩一老一少,丧礼便没有大办,七日后直接破土安葬。当然,出殡依旧是浩浩荡荡,只是没有置办应有的宴席,大伙儿知道他们家艰难,只帮忙不用饭。
当然,大伙儿也没给奠仪,只糊了些纸马纸轿等。
春雨娘不足四十岁,并未准备寿衣棺材,张老太叫人取出给自己准备的棺材薄板装钉上漆,秀姑和村里几个心灵手巧的妇人赶制了一身寿衣。
做寿衣是好事,并无丝毫避讳。
寿衣的料子春雨家根本拿不出来,原想以旧衣充当,秀姑正欲回家扯一些棉布与春雨娘做寿衣,最近一直深居简出的丽娘特地前来,提供了几块花花绿绿的绢布,说为江玉堂赎身时整匹的绸缎都卖掉了,只余这几块尺头。
相对棉布而言,绢布做寿衣最好。
绢,取自眷恋之意。
张老太和春风祖孙,包括赶回来奔丧的春雨夫妇,自是感激涕零。
送完殡,张老太抹了一把脸,对帮忙主事的张硕道:“阿硕,你认得的人多,叫人留意一下,看看那个没脸没皮不知道羞耻的东西跑到哪里去了,若见了他,直接给我逮回来,摁在春雨娘的坟头磕头谢罪!”说着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好好的家就这么散了。
面对老人的恳求,张硕点了点头,无有不应。
其实,只要春雨爹自己不回来,大家几乎不可能找到他。
不是说春雨爹离和苗宽媳妇离开了桐城,事实上,没有路引他们很难走出百里以外。
只不过,大青山村仅仅是桐城麾下的其中一个村子,周围大大小小还有二三十个村子,或隔山、或间水,基本上隔着两个村子一两座山头就算有一两家成了姻亲,大家也都没几个认得彼此没啥来往,春雨爹和苗宽媳妇往远处的村子随便一躲,谁能轻易找到他们?各人都为生计奔波,没有谁会游走在二十几个村子里挨家挨户地寻找他们。
秀姑回到家,闷闷地道:“听你这么说,就任由春雨爹和苗宽媳妇双宿双飞了?”真让人不满意,凭什么害了人还能逍遥自在?哪怕不是他们杀了人,但春雨娘确实因为他们而死,他们就要背负着这条人命。
“如今是什么世道?洪水过境,瘟疫犹存,方圆数百里处处闹饥荒,双宿双飞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大伙儿都说故土难离,离了家,那就是无根的浮萍,受人欺辱都没有家族庇佑。春雨爹是闷不吭声的性子,除了种地,又没有一技之长,带着苗宽媳妇能过什么好日子?没钱、没房、没地、没口粮,真以为与人私奔的日子能过得舒坦?痴心妄想!”
张硕很淡然,看得最透彻,若是太平盛世倒是有点可能,偏偏现在到处都是狼藉一片。黄河决堤,遭灾的可不止他们府城一个地方,和邻省接壤之处也都是满目疮痍。
彭城号称五省通衢,至少有四省接壤处遭灾。
秀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春雨爹这一走,唯一的贡献就是没有带走属于他的那份口粮,春雨娘又死了,一老一少的口粮加上他们夫妻的口粮,节省点大半年不用挨饿受冻。
但是,因为家中没有壮丁,朝廷迟迟没有赈灾的消息,自己家以后的日子肯定难过,张老太决定出门要饭。她也明白大伙儿不一定能找到自己儿子,自己沿街要饭、或者走遍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村子,说不定能找到他。
和她有同样想法和行动的村民着实不少,节省点,粮食是够吃一段时间了,吃完以后怎么办?今年家家户户都没有粮种下地,去府城、去县城,讨到一口是一口吧!
作为里长,张硕时常去衙门打听,始终没有听到关于赈灾的只言片语。
作为县太爷,谭吉比任何人都着急,他忧心忡忡地往京城里连去好几封信,又不断派人去府城打探消息,赈灾粮款下来,必定经过知府的手,而且大批的银两和粮食进城瞒不过人。毕竟,他爹掌管户部钱粮,知道儿子就任之地遭灾,不可能不闻不问,必定会第一时间拨款下来。作为谭家最出色的子弟,谭家上下正盼着他任满后回京城支撑门楣,太、祖皇帝驾崩数年,他不必在穷乡僻壤继续蹉跎十余年。
桐城从一万一千多户人家锐减为四千余户,相邻的宿城更是从一万五千户锐减到只剩五千余户,连宿城的县令都死在瘟疫中了。
最让人心寒的是,宿城的粮仓空空如也,原本的粮税账簿等全部被洪水卷走。
到底是被卷走,还是被销毁,一时之间,谭吉不得而知。
人口上万户方设立一名知县,不足上万户便由县丞掌管,奈何知府下了一令,如今两县的事务都压在谭吉一人身上,每日在桐城和宿城之间来回奔波,见宿城饿殍遍野,发放给桐城百姓后剩下的一万多石粮食不得不先济宿城之危。
不能这么下去了!
寒冬将至,两城百姓衣食无着,皆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