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那出人意料的话令二皇子端木荀一怔,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话触动了面前这个姑娘,他以为她会同意他的话,然而事实却大出他的意料。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后看去。
他们话中的主题人物,那位连他都觉得不好打交道的堂兄端木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此刻正迈着大步走来。他忽然就明白了海棠为何会如此反应,他转回视线,看到即便是跪在地上,她的身体依然不自觉地轻颤着。
原本端木荀对海棠只是非常纯粹的惜才之心,之前他的话并无虚言,他太想要一位能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了,即便那人是别人府上的丫鬟,他也准备腆着脸要过来。可这一刻,当他看到海棠对他的堂兄的恐惧,进而意识到她在齐王府的日子或许是他无法想象的艰难时,他忽然就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之情。
而这,也更坚定了他想将她要过来的决心。
端木夜走至端木荀和跪着的海棠身边,却像是没看到海棠似的,只对端木荀笑道:“二皇子,你跟我的丫鬟说些什么呢?看把她吓的。”
海棠不敢抬头,她知道世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世子跟她和二皇子有些距离,可世子一定听到了二皇子对她说的话,不然他不会是那个表情。
端木荀不答,反正了脸色说道:“堂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求你。”
端木夜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说道:“二皇子,有何事要你如此郑重?”
端木荀笑了笑:“此事对堂兄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与我却是极为重要。”他看向正跪着的海棠,“堂兄可否抬爱,将你这丫鬟给我?作为交换,我那儿有的丫鬟,堂兄可随意挑选,若不想要人,要银子要别的也可。”
端木夜的视线因着端木荀的话而首次落在海棠身上,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也不看二皇子,只凉凉地一笑:“我倒不知道,我这丫鬟竟有这般能耐。”
“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端木荀道,他见端木夜并不表态,只得又追问道,“不知堂兄意下如何?”
端木夜却并未理会端木荀的话,只对着海棠冷声道:“海棠,你抬起头来。”
海棠一抖,挺直脊背,抬起她的头,视线却放在端木夜的鞋面上。那鞋子还是她之前亲手擦干净的,此刻依旧纤尘不染。
端木夜蓦然道:“海棠,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以你那并非绝色的样貌勾得二皇子为你出头的?”
端木荀眉头微皱,他忙道:“堂兄,此事……”
端木夜倏地侧头打断了他的话:“二皇子,我并未问你。”只一句话,他便又转过头看着海棠道,“海棠,我还等着你的回话。”
端木荀眉间更显愁色,担忧地望着海棠。
从世子那冷冷淡淡的声音里听出杀机,海棠心中的恐惧更甚。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才沦落到穿越后动不动就面临死亡的可怜局面。明明前一刻她还心猿意马,觉得自己遇上了天大的好事,下一刻死亡的镰刀却横在了她的头顶,只等她一句话说错便砍下她的脑袋!
海棠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回世子爷,二皇子只是误以为奴婢能读懂《九章算术》,然而奴婢深知自个儿大字不识,愚笨不堪,若不是世子为奴婢答疑,奴婢连半句话都看不懂。奴婢方才已向二皇子解释,可或许是奴婢太过愚笨,二皇子依然误会了奴婢,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世子您便来了。奴婢斗胆,请世子爷替奴婢澄清此误会!”
“只是个误会?”端木夜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确是误会!”海棠斩钉截铁道。
端木夜一扯嘴角,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方才海棠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吧?”
端木荀眼带怜意地垂头看了海棠一眼,又看向端木夜,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道:“堂兄,我都听清了。”他已经明白,海棠今天他是要不到了。
端木夜点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才道:“不过既是二皇子喜欢她,我便将她送你又何妨。海棠,你可愿意?”
海棠用力摇头:“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她根本不相信世子有这么好心。他连他亲妈都防着,怎么会把她这个在他院子里待过的丫鬟送给别的人,对方还是个皇子呢?她要是露出一丝一毫高兴情愿的样子,他随时都能杀了她,而二皇子还无法说些什么。
“你抬起头来,再说一遍。”端木夜盯着海棠。
海棠只得抬头,高声重复了一遍:“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
端木夜满意了,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你听见了,我的丫鬟不愿意,我也只好回绝了你。”
“是我强人所难了。”端木荀勉强地笑笑,“堂兄还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二皇子,慢走不送。”
端木荀最后看了眼眼眶微红,难免狼狈的海棠,转身离去。
林子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跪着的海棠。
端木夜笔挺地站着,久未吭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海棠,我瞧你方才是想应了二皇子的吧。”
刚才海棠被端木荀的话打动,那种期待向往,是骗不了人的。端木荀能看出来,端木夜也能。
海棠早知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此刻却只能打死不认:“奴婢冤枉!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怎会因旁人几句话便背叛您呢?奴婢发誓,奴婢这辈子生是齐王府的人,死是齐王府的鬼!”
发这种誓对于古代人来说是极重的,因为古人大多迷信。好在海棠虽然穿越了,依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话也就顺口一说,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不是齐王府,是我。”端木夜却道。
海棠一愣,连忙改正:“是!除了您的话,奴婢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端木夜屈尊降贵地在海棠面前蹲下,纤长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道:“看在昨日之事份上,此事我便不计较了。若再有下次……”
下巴上的手指是冰凉的,泛着冷意,海棠一颤,忙表忠心:“请世子爷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端木夜冷哼一声起身,走出林子。
海棠不敢起身,只是原地跪着。
她不知道世子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自始至终都对他没有二心。不然,她怕他随时有可能杀她。
危机暂时度过之后,膝盖上的疼痛也传了上来,可海棠没敢乱动。这一次世子的杀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之前或许只是因为世子当时心情好,或者懒得跟她计较,所以她才能一次次活下来。那都只是侥幸而已。可将来,谁知道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呢?
从现在开始,她就要自我催眠,她对世子是绝对忠心的,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世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无论是对着世子,对着外人,还是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绝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绽!
海棠闭上眼,努力催眠自己,耳中忽听得脚步声靠近。
她忙睁开双眼,却发现来人不是她料想中去而复返的世子,却是早该离开了的二皇子!
“我很抱歉。”端木荀走到海棠跟前蹲下,眼中满是歉意。
海棠心中其实是有点感激二皇子的,虽然是他让她受了这样的罪,可至少他是尊重她的,他让她有了那样一个美好的梦,即便那梦太过短暂。
可她不敢向二皇子表达她对他的谢意。他能去而复返,世子呢?
海棠看着端木荀,眼神里有感激,但她的神情,动作,以及话语,无一不透出疏离:“奴婢多谢二皇子厚爱,然而奴婢是世子的人,只求服侍世子,求二皇子成全奴婢的一片忠心。”
端木荀脊背微僵,终究还是起身,默默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去。一开始他向端木夜要海棠,不过是一时兴起,本以为再容易不过。然而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反而让他对海棠的印象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她对他的感激,也看到了她对端木夜的恐惧,对此他却无能为力。他总不能为了一个丫鬟,跟端木夜闹起来。况且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海棠。
见二皇子离开,海棠松了口气,继续跪着。
跪着也没事做,她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才会让她起来跟他回去?反正那种“世子一个高兴就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滚蛋”梦幻想法她是再不敢有了,如果世子厌弃了她,她将面临的只有死亡。
如果她现在跪昏过去,能不能回到现代?就算不能回现代,能不能让她昏了重穿一次?她真的好想穿越醒来听到丫鬟跟她说“小姐你醒了”,俗归俗,好歹是个小姐,比现在这当随时可能死翘翘的丫鬟强多了。
想到后来,海棠开始无聊背诗词,可她能记住的不多,背两句就卡壳了,到后来好不容易想出一句来,下一句总想接“一枝红杏出墙来”。背得烦了,她就开始幻想,她是一个有灵根的优秀修仙苗子,被出山找徒弟的修真者看中,然后现在这些世子啊太子啊皇子啊什么的,她就可以全都踩在脚下了!
海棠独自意淫得开心,不知不觉时间飞速流逝,李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说道:“海棠姑娘,咱们该回了。”
李长顺能来,肯定是世子叫他过来的,海棠忙将脑中那一脚踢翻世子让他跪下求饶的幻想打住,特别柔顺地说道:“是,谢谢李公公。”
她说着想站起来,可跪得太久,这一动反而摔倒在了地上。
“海棠姑娘,你慢些!”李长顺赶紧扶了海棠一把。他现在岁数尚小,还不像那些老太监一样心硬,看海棠如此狼狈,他也忍不住心生怜意,想想这小姑娘也不容易。
“谢谢李公公。”海棠对他感激一笑,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膝盖一直磕在石头上,现在想必已经青了吧,血液循环不流畅导致她双腿酸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动,只好先揉揉双腿,等这股子酸麻劲褪去了才好走。肩背上的伤此刻也痛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过了。
李长顺并不想催促海棠,可想着世子还等着二人回去复命,他只好说道:“海棠姑娘,世子还等着咱们呢,你若可以勉强走上一走,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李长顺并不知道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二皇子将海棠叫走之后,巧儿也先行离去了,后来世子不知为何从林子里出来后就把他叫走了,直到此刻才让他来将海棠叫回去。他晓得定是海棠不知哪里惹怒了世子,然而他不敢问,有些事少知道些才能长命百岁。
海棠现在哪里还敢让世子等?踩人脸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现实是她不过是世子手下一个必须如履薄冰的卑微小丫鬟,一不小心就死了。
她忙忍痛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脏东西,跟着李长顺一道往外赶。
路上李长顺忽然拿出个馒头递过来道:“海棠姑娘,这个你先吃点吧。”
海棠一愣,赶紧接过,道了谢,边走边吃。时间跪得太久,她竟然都忘记自己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了。她吃得很快,到世子跟前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罪证。
跟海棠的狼狈模样相比,端木夜还是那般丰神俊秀,两人真是天壤之别。
他只淡淡看了海棠一眼便上了马车,而海棠照旧跟李长顺一起待在车外。姚千户看到海棠的状况眉心微蹙,可也什么都没说,依然跟在世子的马车旁。
等回了齐王府,海棠见世子没叫自己跟他去书房,松了口气,赶紧回房换衣服。
茉莉和杜鹃看到海棠换了身衣服回来,还那么狼狈,都很吃惊,可海棠并不愿意多说,打发走了两个小丫鬟,她才赶紧脱衣服换上。她看到自己的膝盖上果然青肿了一片,也不知道太子给的药膏有没有用,只能胡乱先涂了。至于肩背上,她自己勉强够了够,大概能涂到一些部位,也就这么算了。
海棠是想躲在自己房里不出去的,可她职责在身,不可能躲一辈子,只好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去书房外待命。她才刚走出自己房间,杜鹃便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世子找她过去,她只好加快脚步赶去。
到了书房内,李长顺也在,表情有些异样,但不是那种担忧或恐惧,倒像是不可思议,海棠猜不透,但她知道这回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便稍稍放心。
见海棠到了,端木夜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案几道:“过去练字。”
海棠一时愣住。练字?几个意思啊!
见她不动,端木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不想说第二遍。”
海棠一抖,忙走过去。
那小小的案几上已经备好了一套文房四宝,连墨都磨好了,就差动笔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