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辘辘,带他们回到了未央宫中的黄金牢笼,仿佛是命定的终点。她已全身乏力,他急急命人准备浴汤,将她小心放在柔软的褥子上。
她渐渐干涸的双目失神地望着他,呢喃:“子临。”
“我在。”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他一遍遍肯定地重复,“我在,我不会走。”
她伸出手,他立刻握住。她动了动身子,他便也躺上床来,将她整个兜进了怀里。
“我阿兄呢?”她怔怔地问。
他顿了顿,“还没有找到。”
“你说,”她突然道,“阿兄是不是也参与了阿父的……筹谋?”
“你阿兄的真实身份,还没有几个人知道。”顾渊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他若真是先帝的骨血……”
“是他——是他!”薄暖痉挛地抓紧了他的衣袂,“你还记不记得文太后留下的血书?”
顾渊心头一凛,想起那三道血淋淋的横线——“三?薄三?!”
他陡地坐起了身,她也随而坐起,长发披散,双眸黯淡。
“若果真是他,”顾渊咬牙,“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绝不放过!”
“阿父说他为阿兄做了很多事……”薄暖慢慢地道,“大约便是指这个吧。”
仲恒封事上的一道道证据飘过脑海,顾渊闭了闭眼,似乎想将那些可怖的东西消灭于无形,“这些事交给我,你不要再烦心了。”言罢便欲起身去拟旨,她却伸手挡在了他的胸口。
他一怔,而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将他缓缓推回了床上。他顺服地躺下,她侧着身,双眸幽静,“今日好好陪我,好么?”
他话音一窒:“好。”
她长长的睫毛掩落,在苍白的脸上覆下一片淡淡的阴翳。她伸出手,一言不发地除下他的发冠和外袍,他随着她的动作时而抬臂,而目光始终一错也不错地凝注着她。
外间宫婢低声禀报:“陛下、皇后,浴汤已备好了。”
“一起去洗洗吧,今日不少泥尘。”他声音沙哑。
她没有动。他起来,将她打横抱起,走到浴汤边。
他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衣领,小心翼翼地一拉。而后她低头,看着这个帝王蹲着身子仔仔细细地解开她的衣结,仿佛在完成一种神圣的仪式,神容肃穆,姿态虔诚。她轻不着力的手臂缠着他的颈,由他抱着自己一同走入了浴汤。热水淹没自己的瞬间她感到恍惚的迷醉,好像今日、昨日与明日发生的一切都成了天下洪荒里的一点无足道的微尘,被温柔的水波一卷,便了无踪影。
他始终抱着她,始终不放手。她眷恋地蹭着他的胸膛,“子临,”她乏力地说,“你还在。”
“我在。”他再度重复。
“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她闭上眼,“你的父母亲,我的父母亲,我们的孩子,他们都不在了……”
他抱着她,飘荡的温热的水涤去了他们身上的尘垢,而毫无怨言。
“子临,”她轻声,“给我,好不好?”
他一震,怀疑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她,她的眼里却全是恳求。“让我忘了那些事,好不好?”
“好,好……”他慌乱地答应,这一刻她脆弱得宛如一碰即碎的琉璃,他怎么敢违逆。隔了飘渺的烟波,她柔软的身躯散发出的兰香也似有若无,他不得不珍惜地捧住了,才能感受到她是真实的存在。他小心地取悦着她,温柔地引逗着她,她渐渐地迷失了——
*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至少在这一刻,她不必担心他的离去,就如她过往里每一个日夜所担心的那样。
她环着他颈项的手慢慢地下滑,轻轻覆在他的胸膛,他难耐地“嗯”了一声。她倾身过去吻住了他,他加倍轻柔地回应,唇舌缱绻厮磨,水汽氤氲蒸腾,他用身体去询问她,她用身体来回答他,再不需更多言语。
自民极夭折,丧事不断,他们已很久不曾欢好。今日薄安方自戕,此刻的偷欢于他们而言亦有悖礼法。然而在这一段无限温柔的光阴里,他们谁也没有提及这一点,就好像他们是被一个透明的笼子给罩住了,时间在这一刹那慷慨地停驻,前尘后世,浮生魅影,都与他们再也无关。
“抱着我。”他低声,轻轻地托住了她。流水带给她虚幻的快感,她不由得抱紧了眼前的男人,而他的力量是那样准确、坚定、真实,他是她的方向,漫漫的世路上啊,他是她唯一的光。
水影幽幽,水声湛湛。天地无情,而彼此的心跳却灼烫一如梦幻。
一如绝望的梦幻。
***
皇太子夭折,文太后悬梁,薄太后归政,薄安自戕,薄昳失踪,顾渊算是终与薄家撕破了脸。公卿百官都不会在这个时候为薄家说话了,而在掖庭狱中受尽折磨拷问也不吐一字的梅慈,也终究被放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