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以往在王府时候,郁华的晨安礼晚了许多。
听见她的声音,燕祗微皱眉头,也未曾抬头,只道:“今日可是不适?”
郁华摇摇头,道:“郁华晨起去膳房做了些儿桂花糕,拿来给师尊尝尝。”
薄云书在郁华进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日的郁华一生女装,倒是让他都讶了一跳,如今不穿那宽大的学子府,用腰带收了腰,系上了玉佩香囊,还含了朱丹,点了秀眉,这一番一看,比自家妹妹都还要……
早知郁华生的美,如今一换上女装简直是大吃一惊。
薄云书含笑抿唇望向低头翻阅书册神情淡淡的燕祗。
燕祗微皱的眉头略松,闻言这才缓缓抬头。
“你……”那美目凝住,脸上的神情微僵,接着郁华瞧见那人眼里幽蓝的光圈扩散了些儿,似是幽潭古井里的井水更幽深了些,那是阴鸷的,冷凌的,让她深感错愕。
“谁准许你脱下学子服的?”那人怒火中烧似的同郁华吼道。
郁华不解的皱眉,那学子服是不能脱下的?……
阿姜陡闻主子发了火,一骨碌的跪地,“主子,别责备姑娘了,是阿姜,是阿姜逼迫姑娘穿上的,阿姜想看姑娘穿女装的样子所以才要姑娘换上的,主子您要罚就罚阿姜吧。”
在燕祗发火的时候琴音便止住了,本是认真弹琴的薄云雁望向这处。见那殿前站着的人儿一身云青灰的云锦袍子,素白如雪的拽地底裙,青丝披沥,美不胜收。她心里顿生一股微妙的感受,是小小的嫉妒,小小的不安……
“身为婢女竟敢逼迫你的主子?”燕祗冷声厉吼道。
阿姜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完全没有料到主子会发这么大的火,她本以为主子会欢喜的,却不曾想到主子竟然不喜欢看到姑娘穿女装。
“奴婢……奴婢知错了,请主子,责罚……”惨白的小脸上,连那灵动的眼也失去了光彩。
“自个儿取库房领罚。”燕祗吩咐了一声,就见阿姜连磕三个头从地上爬起,临退下时还下意识的一瞥郁华。
郁华见状,不解道:“师尊,这个没那么严重吧,学子服是我脱下的,裙子是我穿上的,阿姜无错,错在郁华吧……”
还未退下的阿姜一愣。
燕祗听得郁华将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又是胸口一闷,气焰又上来了。
一旁薄云雁闻言忙道:“阿祗哥哥,今日个中秋,郁华想要在节日里穿上女装也是女孩子的天性啊,你也不能让郁华穿一辈子的学子服吧……”
燕祗闻言眉目一动,似乎是自己的不是了……他竟然会在第一眼瞧见郁华的时候害怕,那美丽一瞬擭住了他的目光,也让他忘记了呼吸,他害怕这个样子的郁华被其他人……觊觎。
在他的认识里,他的郁华他人休想觊觎。
燕祗浑身一震,好半晌沉浸在将才的想法中,无法自解……
他,究竟是怎么了?
郁华唇一勾,到底是薄云雁一句话管用,师尊这会儿都没有生气了也没有责备她了。
即便如此,郁华却觉得烦闷了,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她甚至觉得身上的女装不自在的想脱掉,她宁可师尊强制性的让她脱掉这一身衣服,也不愿师尊因她人三言两语改变初衷。
郁华顿然拱手一揖,“师尊不喜,我这便去唤了,还请师尊不要责备阿姜。”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便听到燕祗道:“不是说做了桂花糕吗?正好有些饿了,拿来给为师尝尝。”
他语气轻柔,就像他偶尔对他温柔的时候,就是这种语气。
郁华一愣缓缓回头,他不提,她险些望了这是事。
燕祗有瞧见郁华在将桂花糕呈上的时候,唇角噙着浅浅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让他如同听到花开的声音,如春风和睦,如天心圆月。
一时间叫他看得痴了,没有想到郁华朱唇含丹是这般模样。
这般模样……
一丝绯色的光影闪过脑海,他似乎看到了一影绯色,就同那张帕子上的绯色辛夷一般,那一瞬,在他的脑海里砸下一个鲜红的血窟窿,想要去捕捉,却再也捕捉不到,那是什么?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郁华已然将那碟桂花糕奉上。
他虽食不知味,却仍能感受到这桂花糕的小巧精致,这是郁华用心做的,可是很遗憾,他从来食不知味……
“师尊请用。”郁华将一小块夹进小碟里奉上,又用同样的方式给薄家兄妹奉上数块。
郁华不知师尊是否是真的饿了,竟然一口气连着吃了六七块。
她不敢问师尊是否好吃,她深知师尊没有味觉,她做这个,是着实有些想奶娘了,她想寻问师尊,得到他的同意,让她去祭拜下奶娘也可以啊,今日中秋,月圆人圆,而她却深感不完整,那孤独的感受就要将她淹没了。
可是一抬眼,师尊还在。
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她好的长辈了……
莫名的红了眼圈,她想过,以后都会顺着他的意,她不想让他生气。
他若是不喜欢她脱下学子服,日后她再也不会脱下了。
他要是喜欢谁要娶谁做师娘,到时候她同孝敬他一般孝敬师娘……
殿前宁静,到底是薄云雁打破了,“这桂花糕真是好吃,一点也不腻人,我连着吃了三块都觉得意犹未尽。”
郁华缓缓抬头望向薄云雁,道了一句谢。
薄云书亦是淡笑着,“我自来不爱这些,今儿个也吃了两块,入口还带着桂花香,也甚是应景的。”
“这八九月桂花正开得好,想必安芜台的桂花早也十里飘香了。”薄云书又道。
“哥你整日想着这处的桂花开了,那处的果子熟了,就是不见二哥你出去走走。”薄云雁打趣道。
薄云书闻言望向燕祗道:“九月九重阳节,不若我们一道出去走走?”
郁华一听便知薄家这是真要拉亲了?连暗地里的拜访都要搬到台面上来了?这么一来师尊同薄云雁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搬到台面上来说了?
郁华望向燕祗,见他低垂着头,神情毫无波动,心里一奇,也不知师尊是如何想的。
薄家兄妹看似都在等燕祗的回答,这话可是薄云书作为兄长的问出口,薄云书又是燕祗的师兄,这也算是正儿八经在问,燕祗想要找话题搪塞都不行了吧?
郁华屏住了呼吸听师尊如何答,她想师尊若是取薄家女,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至少,目前看来,她还没有找到不合适的理由,薄云雁没有梁清如的虚情假意,贪慕虚荣,而且还是喜欢着师尊的,还有薄家的势力,对师尊也是有利的,并且薄云雁还是师尊师兄的妹妹,他们也算是相互了解……
这么多的理由,让人找不到反对的一条……
“六月太学和四门馆又进新生,我还没有去过一趟,下月可能安排不过来……”好半晌才听燕祗启唇说道。
这话郁华听着是觉得师尊当真是忙,在薄云雁听着是借故推脱。
而薄云书却是长吁了一口气,他倒是希望燕祗能再拒绝的清楚些儿,只是他也察觉到了燕祗似乎还是不懂自己的情感。手心手背也许都是肉,但他更偏向于自己的师弟。
“若是如此便不去了,你太忙了,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薄云书说道。
薄云雁尚不知自家二哥同燕祗是师兄弟关系,只知二人走的近,但今日听到薄云书这般同燕祗说话,心里头微微起疑,终究是觉得自家二哥还有封拓走得太近了些儿,不,该说关系太好了些。
虽说很多皇子私下和一些大臣家的公子走得近,属结党之类,但也不见得有他们这般好的,毕竟隔着皇子王爷的身份在。
而这点郁华清楚,师尊、封拓与薄云书三人是师兄弟,师尊最小,薄云书最大。
这时候听到师尊道:“郁华,你带云雁去园子逛逛,咱们衡芜苑的桂花估摸着也开了。”
郁华一愣,听懂了师尊这是想支开她们。
师尊同薄云书是有话要说的,郁华心里懂,便带着薄云雁离开了。
等二人走后,燕祗才望向薄云书道:“听闻几个藩王都在驿馆里,云书你的人可见三王?”
薄云书一震,不是不懂燕祗所言何意。
他摇摇头,道:“三王行踪诡秘,我想宫晏能否露面还是问题,不过好在今年三王到底是到长安了。”
燕祗微微点头,“我也在想,若是三王不出现在宫晏上,便是圣上会私下召见了。”他迫切的想知道他那三哥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薄云书瞧着燕祗沉思的眉目,心中已了,淡声道:“若是今夜的宫晏三王能出现,你便去找他吧。”
燕祗眉目一动,心中似是有股力量叫嚣着,他的确想面见三王,很多年前就想,只是他在长安,三王在居延,京城的王爷是不得到封邑的,就连自己的封邑都不能去。
薄家兄妹道巳时的时候便离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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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有宫人来传暮阳王燕祗进宫。
等燕祗从正殿里头出来,就见一身灰白学子儒服的郁华在长廊那处站得笔直。
她还真是听话的去换了学子服……燕祗冷凌的目柔了下来,不禁又想起薄云雁的那番话来,他是不是对郁华管得太严厉了?
宫人推着燕祗走向长廊,经过郁华,他缓缓开口:“陪我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