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英用手封住了他的嘴:“从见到你开始,我就只是你的人了。”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过了一些时候,两人都笑了起来。
林世英嗔道:“你这个坏家伙,就知道欺负人。”
“昏,我怎么欺负你了。”
“不管,跟我去瑞蚨祥。”林世英拉住了丈夫的衣袖,这时候,她又依稀恢复了几分当年的刁蛮性子。
“好好好,你以为我怕你啊。”邓天保轻轻捏了她的脸蛋,“咱们就挥霍一把。”
此时河道上游漂下几盏灯舟来,纸做的莲瓣上点了红烛。按照守礼城历来的说法,爱人们在点燃红烛时许下自己的心愿,然后将灯舟送入水道,若小舟能漂入大海,许下的心愿就会实现。
邓天保搂住妻子的肩膀:“回去之后,我给你做个木头的灯舟,保证能漂到海里。”
“那你想许什么愿望呢?”
“这可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他们一问一答地走着,转眼到了守礼最繁华的地方。迎面走过来几个裹着头巾的商人,两边的目光无意间撞在一处,邓天保正和林世英说着话,他向前走了一会儿之后,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当他再回头去看时,那几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怎么了?”林世英问道。
“没什么,可能是我太多疑了。”邓天保摇了摇头,上一次琉球王宫之战的情形,他现在仍历历在目。
“走吧。桂芸还在家里等着呢。走得久了。好害她担心了。”
“嗯。”
深夜,万籁俱寂,但海面上,还有一条小船亮着昏暗的灯光。
杨胜杰挑燃最后一盏灯,房子的角落都亮起来。老柯缓缓卷起图纸,眼睛还在放光。刚才看那张纸卷的时候,杨胜杰就觉得老柯的眼睛比灯还亮。
“事情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老柯把卷好的地图收在一只竹筒里。
“这一趟禁酒不?”于扬水喝得满脸通红。把铜壶顿在桌上问。
“你原先在总舵里,出任务的时候禁不禁酒?”
“……禁的。”
“哦,那就不喝了吧。”老柯把竹筒绑在腿上拴牢。
洪七爷擦着他那柄刀,也不说话。张万军见大家瞧自己,便冲每个人点头。最后目光就都落到杨胜杰身上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大家要不要做些准备?我去采办……”
老柯呵呵笑道:“小黄,不必那么紧张。”
“到仓房取些石榴,拿一副捣具吧。”于扬水大咧咧地讲。
杨胜杰“哦”了一声,回头就走。拉开门帘时他听到老柯在说话:“海神娘娘,求你开开眼。指引俺们,保佑俺们。这一趟走得成功……”
包括洪七爷,四个人都站起来了,手臂斜伸出去,从肘部收回,大拇指指向胸膛,这是海盗们的军礼。杨胜杰暗叹了一口气,他入伙晚,跟这些人还是有距离。
等到出了舱门,走上甲板,杨胜杰才明白于扬水让他去仓房的意思——伪装好的小船竟然已经驶离小岛,破浪朝着大海远行了。舵手和水员将这艘名叫“海马”号的蒸汽小船操控得如行平地,在有风的好天气里飞也似的前进。
他们这些人,这一次是为了给海盗们采办给养,才打扮成商人的模样,乘了船前来怀恩港。
杨胜杰一行天亮时才在怀恩登岸。码头上早有货栈的伙计来接,在港口歇了两日,留下一个伙计带着水手,换了河船沿着运河走。偏偏老柯在夜晚上了伤寒,歇在客栈里动弹不得。请了好几个大夫,等走船的伙计们跟过来,还是不见好。无奈之下盘了城西一栋宅子,购置年货,就打算在守礼城里把年过了。
这天早晨,鸡刚打过鸣。杨胜杰辗转反侧,终于睡不下去,披衣走到院子里。他原是广东海边一个小村的铁匠。海盗对这一带的骚扰持续了许多年,他的三个哥哥都被官军征召,死在了战场上。今年三月里,征兵的军官又下来收人,阿爹死活不放,结果被军官一脚踹在心窝上,死了。杨胜杰怒斩了那军官,避祸远走,结果在渡海时碰到海难,醒来时就看到老柯他们。一来二去,晓得他们都是海盗,他是戴罪的人,又感于救命之恩,便落了草。这趟是头一回出来办事,心里总有些忐忑。他只知道这趟是要来琉球采办货物,他早就想报答老柯他们,心里憋着一团火,偏老不见动,就越来越急了。
院子里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晒了几簸箕蚕豆。一个青色的人影立在簸箕边缘,踮起脚尖行走,轻飘飘仿似一支羽毛,簸箕竟然不翻。杨胜杰走近了,才看出是张万军。这人平时挺和蔼,大概是除了老柯外唯一肯和杨胜杰说上两句的人,没想到有这样好的提纵之术。
“好功夫!”杨胜杰拍着手靠过去。
张万军看过来一眼,笑着摸摸脑袋,右脚一点,身子提起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地,不惊起一点灰尘:“瞎玩而已。”
“真的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轻的人。”
“嗯,咱们会里好几个都比我强,只是比较难看到罢了。”张万军顾忌杨胜杰的面子,话说得隐晦。他摊开手,不知什么时候摘了几颗蚕豆在掌心:“来几颗?”
杨胜杰摇摇头:“心里闷。”
张万军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扔一颗豆子到嘴里。
“晓君哥,咱们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总不能老这么呆下去吧?”
“老柯病得重,有什么办法?”
“你们别想瞒我,老柯是在装病。”杨胜杰低声道。“每次请大夫之前。老柯都拿一盆子冰到房里。过不一会儿房子里就冒白气儿。我虽然是乡下人,可村子里也有会变戏法的。大家都是道上混的,这种事情瞒我不住。”
张万军抬起头,过了片刻才道:“难怪老柯直说你是个人才。”他笑了笑,“这么着,你想知道得清楚些,没问题,我们走几招。”
杨胜杰忙摆手:“我不跟你打。打不过。”
张万军哈哈一笑:“不跟你打,真要让兵刃声把官兵招来,这么多辛苦就白废了。”
“那怎么比?”
“我手里还有九颗蚕豆,等下我把它们扔出去,你看清楚了就出刀。如果所有豆子落地时都碎成两瓣,就算你赢。”
“这个容易。”杨胜杰拍拍刀鞘,自信满满的。
张万军终归留了手,豆子抛得很高,而且也没有用巧劲散到四处。杨胜杰看准时机,稳稳卡住刀鞘。微微撤后半步,脚刚着地。刀已出鞘。银蛇一样的刀弧将清晨的薄雾切开,叮一声轻响就入了鞘。
张万军蹲下身检查,他微微有些诧异地问:“四瓣?”
“嗯。”杨胜杰露了手小花巧,又有些后悔,脸红了红。
“好刀法!”张万军鼓掌道,“哪位师傅教的?”
“小时候村里来过一个天地会的师傅,跟他学的。”
“是天地会的啊,身手一定相当不错了。”张万军笑着低头查看,眉心轻轻皱了皱。天地会那些人是以“反乾复眀”为宗旨的,与海盗怎么都不算一路。
“是啊。可惜我只学到一点皮毛,我想入天地会,师傅就说我不适合当个天地会,后来就走了。”杨胜杰摇头道。
“为什么呢?”张万军站起来拍拍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