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时常会陷入一种若有所思的状态之中。而在皇太后思考的时候,谁都不敢打扰她。
卡萝尔也许能猜到皇太后为什么烦恼,这些天她又向歌藜打听过,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从不吝惜她所知道的一切来满足卡萝尔的好奇心。
根据歌藜告诉她的消息,皇太后的烦恼,可能是来源于最近大乾帝国和俄罗斯帝国之间的关系重新变得紧张了。
乾国特使林逸青在伦敦遭到俄国间谍行刺的消息传回国内之后,朝野一片哗然,和前一段时间清流言官们参劾林逸青一样,这一次朝野同样分成了“倒林派”和“挺林派”,围绕林逸青遇刺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倒林派”的官员上书朝廷说,是林逸青自己行为的不检点激怒了俄国人,“自使欧以来,招摇过市,颐指气使”,“俄亦欧洲大国,其使欧而不访俄”,所以才导致行刺事件的发生,并因此导致俄国和乾国关系紧张,“擅启边衅”,应该对林逸青“严加申斥”,或者免去其使欧大臣之职,召回国内处分。
“挺林派”的官员则认为,正是林逸青当年在日本“重挫俄人”,俄国人一直对他怀恨在心,所以才会趁着他出使欧洲之际行刺,虽然没有成功,但林逸青为大乾帝国皇帝钦使,代表皇帝出访,行刺林逸青等同于行刺皇帝本人,是对“天威”的极大冒犯,所以东道国英国才会“问罪俄人”,英国都出头了,难道乾国要落在英国后头吗?
有的“挺林派”官员还提到当年林义哲出访欧洲遭到意大利马志尼党徒行刺的事件,那一次大乾帝国表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在东道国法国的强力支持下,意大利政府被迫赔款道歉并将凶手捕捉后交给乾国“按国际公法枪决”,这一次既然是同样的事件,也应该“循例处理”才对。
这一次的激烈交锋中,“挺林派”明显占了上风,和上一次的弹劾风暴不同的是,士林几乎一边倒的要求朝廷向俄国问罪,而朝廷担心再度掀起排外风瀚,是以还在犹豫,没有做最后的决断。
卡萝尔猜想,刚才的朝会结束,皇太后显得如此疲乏,很可能和官员们的争吵有关。而现在皇太后显得心神不宁,是因为她难以做出决定。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卡萝尔已经对皇太后有了一定的了解,对她为难的处境充满了同情,她真心希望自己能够帮上皇太后的忙——如果她有这样的机会的话。
让卡萝尔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机会还真的来临了。
湖边台阶底下停泊着不少船,其中有一条是装有蓝色绸凉篷的敞开式游船。卡萝尔从未乘过这种船,所以就挑了它。她们出发时,后面跟了几条别的船,里面是太监和点心,以及将点心送上时必备的餐具。她们的首领太监是宫中6个品级最高的太监之一,他的任务是照料卡萝尔和“圣容”。他十分聪明而开通,热爱中国艺术,搜集了许多乾国古画和古董。他年轻时是最受皇太后青睐的演员之一,据说很有戏剧才能,而且原先还有一副好嗓子。乾国人在智能方面对记忆力最为重视,他们的记忆力得到了高度的培养。许多太监能把经籍整页整页背下来,其中有些人的学识非常渊博。那位太监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讲起故事和朗诵起诗歌来都很有感染力。船行时,他站在船头,一首接着一首朗诵古典诗歌,还讲英雄时代的故事。他的吟诵很像是宣叙调——节奏是那么的分明,声音是那么的优美,听起来真是一大享受,虽说卡萝尔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卡萝尔仰面躺在垫子上,船在水面轻柔地滑行,路上经过一幢幢美丽的殿阁。能种花的地方都种上了可爱的花,湖面上树木低垂。那位身材高大、衣冠楚楚的太监站在船头上以节奏分明的抑扬顿挫吟诗讲故事,给人以“天方夜谭”的幻景和魁力,这在孩提时代对卡萝尔是不可或缺的,而它今天似乎又走进了卡萝尔的生活。
没过多久她们来到湖中一个小小的岛屿前,岛上有座没有围墙的寺庙,庙前是块凿着字的黑色大理石石碑。卡萝尔要求上岸看看,赫德夫人的大女儿凯特非常聪明,而且对乾国文学很是精通,她为我翻译了碑文。碑上是首赞颂祖先的诗,说他仁慈地将这座“夜沐月华朝浴日,珠围翠绕粼粼波”的小岛安置了在这里。
这个岛的前面有座寺庙映入卡萝尔的眼帘。那里没有上岸处,寺庙也在整修,可是那位首领太监看卡萝尔很想上去,就把船拢得很近,拿来了梯子,她们尽力踩着梯子上了岸。
这是英法联军在攻击北京期间无情地毁坏和毫无必要地亵读了的寺庙中的一座。她们穿越僧人的菜园子(已经全然没有了昔日的辉煌,只剩下一些花和蔬菜),接着往前走,又过了一片排列成十字形的美丽的侧柏树,都已是具有几百年历史的了。
再下来她们就到了寺庙的庭院里。即使处于正在修复的状态,有工人在那里整理,它依然美不胜收,可见在此之前一定是乾国寺庙建筑的杰出代表。喇嘛所住的僧舍现在已空无一人,也没有当家主持的。工人们在重修大佛并镀金,大多数罗汉塑像和人格化的各种属性的像都排在过道上,等着安置它们的佛堂或神龛完工。大殿内布局匀称,洋溢着昏暗而醇美的色调。木雕刻的天花板是四角圆穹顶支承拱型的,使卡萝尔想起在阿尔罕布拉宫之所见,不过这精工细雕的天花板上原色的涂层比起摩尔人那种白色结构来,颜色丰富多了,而且使殿内产生了一种更温暖、更深入的和谐。高高的供桌后面的各个佛堂是用漂亮的木雕扇从庙的主体以及彼此隔开的,扇后面衬着富丽堂皇的翠绿(佛的颜色)织锦缎,从桶扇的楼空处露出来。
这些隔出的一个个佛堂用于收藏佛经和法师的袈裟,也作为和尚做法事前后的更衣室和休息室。它们与欧洲天主教堂的圣器室差不多。
供桌后面的地方是半圆的,通往一个半圆形的汉白玉石平台,高30英尺,护栏上装饰着乾国建筑师一向爱用的莲花图案。从平台上她们看到了风景秀丽的煤山,山上矗立着那个标志着前朝末代皇帝亡国自杀之处的亭子,以及素来在皇城的景色中享有盛名的奇异宝塔。平台两端是富有魁力的八角凉亭,法师们可以在这里休息和冥想,在默默祝祷的同时饱览美丽的风景。
在平台上欣赏了一会儿漂亮的风景之后,她们穿过舒服宽敞的僧舍,最后又到了日影斑驳、汉白玉石铺地的庭院里,在一棵婆婆的榆树低垂的枝条底下坐了下来,太监们拿来了桌子,给她们送上茶和点心。
接着她们再次下船前行,直至来到一堵高墙下,墙上方露出浓绿的侧柏树丛。
听说这又是一所寺庙,卡萝尔错愕不已,因为它与其说像供养佛祖的宁静寺庙,倒不如说像古代的城堡。她们在横跨湖北面狭窄部分的美丽的白石桥挽拢了岸,被轿子抬着上了陡峭、曲折的斜坡。这是段极不寻常的路。当她们来到最高处,见那所庙宁静地躺在虎视眈眈的高地上,顿觉不虚此行。
庙的前面种着一片侧柏树。这种树在乾国好像是专用于寺庙和坟地的,因为卡萝尔到过的所有乾国寺庙,或是就建造在侧柏树的林子里,或是附近总有些侧柏树。希腊人把侧柏树视为生命之树和永远不死的象征,不知道他们给这种常绿乔木取的名字和对它的观念是否来自于乾国人。这庙里有一尊白色的大玉佛,衣带和袖口上都镶着宝石。他脸上静思冥想和与人为善的表情是典型的乾国式的。当佛教刚刚从印度传入乾国时,佛是印度风格的,直至这宗教牢牢地深入了人心,它的神才中土化了,呈现出了民族的特性。白色的大玉佛披着明黄的夏式缎披肩,戴着绣得花团锦簇的渤式风帽,一如卡萝尔早晨在皇太后那里见到的。供桌上放着明晃晃的大蜡烛、新供的鲜花水果,以及冒烟的香炉,说明那天早晨曾有过佛事,加强了庙中的宗教气氛。那佛事应该是皇帝对祖先的祭奠。
庙的主殿大院掩映在高大的柏树和庄严的榆树之中,是三海之中最为可看的。院子当中有一口带有铜绿的巨大水井,由雕刻精美的龙盘绕着。水井之上覆有汉白玉石门廊,门廊的柱子支撑着一个奇异的凹面的铜屋顶。这屋顶曾是宫中的炊具,从前用来烧煮食物用于施舍的,所以这么异乎寻常地大。它磨损得无法用于烧煮之后,就被放在寺庙水井的穹顶下面,用作了衬里。这样穷人和劳累的人可以在它下面休息,也可以从它所庇荫的井中喝水。这庙里也有僧舍和供僧人所用的另外的屋子。不过正当她们坐在阴凉的庭院里看湖对岸时,天上突然浓云密布,于是她们重又乘上轿子,匆匆上了那条从寺庙通往湖畔的陡峭的石板路。到了湖边她们没有乘船,而是坐在轿子上被抬着过了美丽的白石桥。就在她们的前面,北京自古以来建造的首座天主教主教座堂的塔楼赫然在目。这教堂是造在皇帝赐给天主教教徒的土地上的,可是完工之后,却被发现它的塔楼能俯视宫中,于是皇帝将教堂买了下来。后来教士们又得到一块地,就又造了一座教堂。第一座主教座堂现在处于三海的宫墙之内,从北京两所宫殿的任何部位都可以看得见。一位作为佛祖在凡间的代表之一的东方君主,在他的宫廷内苑竟会出现这座耶稣基督的教堂,这似乎是种奇怪的不相称。
天开始下雨,轿夫们不再停下,一口气赶回宫里。没过多久,她们就被叫到俯瞰小戏楼的御座房用晚餐。三海内有两座戏楼,一用于冬天,一用于夏天。后者建造在一条运河的水面之上。将舞台修建在水上据认为会使演员的嗓音产生一种特殊的乐声共鸣,柔化了声音,使之更为动听。
在美丽的夏日御座房里用过晚餐之后,皇后和女官们就在窗下传来的流水声中依次向皇太后告了别,走了出来,再次在美丽的湖上上了船,往对岸宫殿的外门而去。太阳正下着山。白石桥的桥墩呈现出美而浓的紫罗兰色,横跨湖的两岸,湖水在流金般地闪烁着。远处的天空从树叶的缝隙间将金光穿透进来,这片辉煌的背景强烈地衬托出了旧天主教堂的塔楼。这景色太理想了!一种宜人的静溢笼罩了一切,而湖水中船桨有规律地往复运动使这种安静变得更强烈、更有节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