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人随时都会追来,得尽快离开这里,立见尚文顿时一声不响地扶起南野英助那变得笨重的身体,领他离开村子,在一片漆黑的田野上朝某个方向走去。南野英助顺从地趔趔趄趄地一步步挪动着身体,他象喝醉了似地感到头昏、恶心。
他们顾不得回头,但就这样也能听到后面还有惊慌的嘈杂声和喊叫声。是的,枪声是听不见了,但是听到那受惊的人声比枪声更叫人焦急。看来俄国人已经涌向村边,或者可能在他们后面追踪。南野英助全身上下全被汗水和鲜血浸湿了,厚棉布做的伪装服在腋下的地方有一大块暗色的血斑,他艰难地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有几次他们一起绊倒了,立见尚文立即爬起来,搀起南野英助,于是他们两人又摇晃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在寒冷的茫茫黑夜中艰难地移动着,在冬天狂风飞舞的旷野上跋涉。
他们没用滑雪板,—直在没膝深的需里走,两人互相紧紧地拽着,向前挪动着疲倦的双脚,累得几乎要倒在雪里。立见尚文已经精疲力尽了,但还是继续照管着南野英助,他右手扶着南野英助,左手拎着步枪和步枪,肩上的背囊总往下掉。南野英助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做出努力,走啊,走啊,一心想远点离开这个倒霉的村子。
这时夜空中下起了大雪,周围白朦朦的,天昏地暗连成一片,雪花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寒光闪闪,使他们抬不起头来。但风比昨天小—些,而且似乎是顺风。他们盲目地在旷野上一步—步走着,不时地停下来喘喘气。南野英助忧心忡忡地感到自已越来越没有力气,但仍然顽强地走着,指望能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免得死在这个旷野里。他是不愿意死的:只要还活着,他就要战斗,哪怕是一夜,加上白天,哪怕是一辈子,只要能不死,能活着回到自己人那儿去。
大概立见尚文也是同样的心情,但他什么也没有对南野英助说,只是尽自己可能搀扶着南野英助。远非大力士的他,使出了剩下的那点力气,换一种情况南野英助也许会感到奇怪,在这个外表虚弱,疲惫不堪的四十岁中年人身上怎么还有这些力气。但是自己现在比他还虚弱,也只好完全依靠他这点虽然本大的力气了。南野英助知道,如果他们—旦倒下而又站不起来,那么就得爬着往前走了,因为不管怎么样,前进才会得救,而后退只有死亡。
在一个积雪相当深的洼地里,他们犹豫地停下来一、两次。立见尚文搀扶着南野英助,尽量想看清前面一个什么东西,这东西南野英助却没有马上发现。过了一会儿,南野英助透过被风雪弥漫得更浓的夜色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也开始看到了一个模糊不清的黑点。它有多大,离他们有多远,确定不下来。达黑点可能是附近的灌木丛,也可能是远处的什么建筑物,还可能是林边的一棵杉树。不管怎样,这黑点引起了他俩的警觉,于是立见尚文想了一下,把南野英助侧身放倒。
“你先休息一下,农野君,我去看看……”
南野英助没有回答,他现在说话十分困难,他呼噜呼噜喘着气,躺在雪地上,闷闷不乐。他的头耷拉到地面,两眼直冒金星。但神智还是清楚的,这就迫使他为自已、也为这个政府军游击队的指挥官——他眼前的救命恩人继续战斗。这个救命恩人也快倒下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南野英助找不到什么可以指责他的,因为无论在村子里,还是在旷野上他都表现得非常好。立见尚文沉稳自信,动作麻利了,南野英助深信自己的眼光没有错。
自己现在可以同他进行合作,当然,在北海道完全光复之后,他们之间再如何相处,就是另一回事了。
南野英助收敛了心神,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他身旁放着立见尚文的背囊,他想,看来他们应该减轻点负担,扔掉一部分东西。现在完全没有必要带许多东西了,只有个人的武器、子弹、雷炎弹还有用。******看来已经没有用了。可是,他精疲力尽,连背囊也解不开了,只好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现,立见尚文的白色身影在昏暗的雪色中静悄悄地出现了,他边走边兴奋地说:“农野君,澡堂!那里有个小澡堂,懂吗?一个人也没有。”
有个澡堂,这当然好,南野英助想到这里,默默地、费力地站起来,立见尚文拿起背囊、步枪,又过来扶起了南野英助,于是他俩重又拖着沉重的双腿朝附近那个影影绰绰的澡堂走去。
这的确是一个农村小澡堂,用杉木的树梢部分搭成,里面能闻到一股烟味。立见尚文一脚踢开顶门棍,低矮的小门自动开了。南野英助低下头,双手抓住墙壁,钻进了被烟熏得黑糊糊的门洞里,他双手往四面摸去,摸到了一个平滑的小炉台,墙上的笤帚被碰得簌簌作响。
这时,立见尚文又打开了另一道门,澡堂的更衣室里散发着浓烈的烟灰味和桦木的霉味。他走了进去,在黑暗中模了一阵后,招呼南野英助:“到这儿来。这里有几条长凳……现在给它拼在一起……”
南野英助紧紧抓住门框,跨过了门坎,他摸到长凳后,呼噜呼噜地喘着气,直挺挺地躺在上面,靴子挨到了墙。
“关上门。”
“好,马上去。这里还有点干草,你枕上吧……”
南野英助默默地把头抬起,让立见尚文把—抱干草放在下面,就无力地合上了双眼。一会儿他就分不清自已是在入睡还是正在失去知觉,眼睛里直冒金星,头晕得厉害,一阵阵恶心,他想向一侧翻身,但自己沉重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他昏过去了,看来,确实是失去了知觉……
他经过好长一段痛苦的过程才清醒过来,他感到浑身发冷,口特别渴,可是好长时间也没能张开干裂的嘴唇去要水喝。当他感觉身边有动静时,才用力睁开眼睛——从更衣室里出现了立见尚文的白色身影,他风帽拉到了脑后,双手握着步枪。澡堂里灰蒙蒙的,但墙上的小窗已经发白,更衣室里每一道墙缝都透过了明亮的光线,南野英助知道,清晨已经来临。但是立见尚文被外面什么东西吸引住了,他弯下腰,俯在小窗上,聚精会神地在那里观察。
南野英助又试着向—侧翻身,他的胸腔里发出了冗长嘶哑的响声,接着他大咳不止。立见尚文赶忙离开窗口,转过身来看受伤的南野英助。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南野英助觉得立见尚文还有什么要问,但对方并没有再问什么事,不知他为什么突然不作声了。
立见尚文仍旧俯在那个小窗户上,压低嗓子轻轻的说:“村子那里有俄国人。”
“哪个村子?”
“就这个。村边柳树后那间小屋……俄国人在走动。”
“远吗?”
“可能有三百步远。”
是的,如果在三百步的距离内有俄国人竟没有发现他们,那么可以说,他们碰上这个澡堂,还算走运。不过,以前那是黑夜,可现在白天已经开始,谁知道他们还能在这里隐藏多久?
“没事。只要不露面。”
“门我已关好。”立见尚文的头朝门口点了一下,“用木棒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