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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四叔番外·沧海(1 / 2)

四叔·沧海

【身前是三言两语的呼唤,身后是点点滴滴的沧海。李端云无法追回的是那些呼唤,宋观跨不过的是这沧海。】

其实回想起来的话,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宋观的感觉,好像就一直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更多的可能是无感。两人的第一次见面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他是李家四子,宋观是宋家独子,两人的母亲是闺蜜手帕交,按理说他们两个早就该认识的,只是宋观之前一直跟宋家老太太生活在一起,在邻近的另一个城市,一直到了十三岁才回到本市,于是这才有了他们两人后来的第一次相见。

第一次见面宋观就泼了他一身果汁,动作快的让他怔了一下,然后他抬眼看见宋观的,就是那样一脸不屑而轻蔑的表情。宋观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就同唱戏一般变了脸开始哭起来,哭的满脸都是眼泪,哭的睫毛上挑上了泪珠子。

说起来很奇怪,这个画面让他后来记了差不多近乎一辈子。到后来记忆里的这个人面目都模糊了,偏偏这一副神情却在回忆里愈发的鲜明,清晰到活灵活现。哪怕是在他那一度极其不想见着宋观的日子里,也是如此。简直是毫无道理,是怪事。

而这就是他同宋观的第一次见面。宋观泼了他一身果汁,哭的凄惨。

事后他妈妈跟他说,端云啊,你多笑笑吧,老板着张脸的,要一点都不可爱了,你看你今天把你宋观弟弟吓的。

那时听着这话的李端云抱着花束,正仔细研究着手里的那纤细伶仃的白色花朵,他听了他妈妈这些话,顿了一下,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垂下了眼帘,然后就这样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他妈妈还在絮絮的说着,都是些可有可无的抱怨,末了却陡然一转的来了一句,你也觉得宋观弟弟很可爱的对不对?

李端云沉默了。

他想起之前离开时,那个叫宋观的小孩子说的话。因为哭过而眼睛有些红肿,那个眼眶红红的十三岁小朋友靠近他,然后就这样带着一脸隐秘的神情凑到他耳边说,我最讨厌别人跟我穿一样的衣服了。宋观笑了一下,声音柔柔的,话语的内容却不无恶毒——你下次再跟我穿一样的,我就只能拿开水泼你啦。

宋观给他印象似乎就一直都是如此,乖戾,胡闹,任性,妄为,实在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但却总是要假装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并且宋观真的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通常都是成功的。当然——他李端云不算。又或者说,宋观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要讨好他。宋观是个两面派,打从一开始他就这样觉得,并且宋观这两面派的特性在他面前展露到了一个极致,几乎是将所有的不好的一面都呈现在他面前了,大约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并不曾在他面前伪装过,被看见过真面目,于是后面一切的伪装都没有了必要。

李端云冷眼看了宋观那么多年,有那么多不好的词语都是用来形容宋观的,小心眼,记仇,睚眦必报,甚至于是恶毒。例子太多一时举不完,到后来看的麻木,反而是一开始的事情留下了最深的印象。那是当年宋观才回本市的时候,认识了大宅院里的其他小朋友,然后宋观得罪了一个小胖子,李端云始终记得宋观当时和人打成一团的时候那又凶又狠的眼神,像条小狼崽。可是没过了几天,他就看到宋观就和那个小胖子变成十分要好的样子,小胖子带着宋观四处玩,小眼睛一笑笑的都快看不见了,两人好的都要能穿一条裤子。

小孩子的情绪似乎总是这样来的快也去的快,上一秒在哭,下一秒就能笑。上一刻说着我讨厌死你啦,要跟你不共戴天,下一刻兴许就成了我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可是宋观不是的。宋观同小胖子玩的这么好,三个月后小胖子掉进了河里差点被淹死,小胖子被人从水里湿漉漉的捞上来,那时候刚好侧过脸的李端云看到的是一旁宋观一脸的冰冷,带一点微不可察的恶意和得逞般的笑,这是一闪而逝的表情,转瞬又变成了一副有些忧心样子。

那时候的宋观年纪还小,还不太会伪装自己,露了馅也不自知。李端云不作声的收回自己的视线。当时的心情该怎么形容?大约是反感的,很细微的情绪,并不太多,没有太过明显的感觉,大概因为他本身情绪就少,这世上似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太多的牵动他的情绪。而直到许久之后,当他回忆这些过往的时候,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情绪大动干戈的那几次,似乎全都同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也就是这样的宋观,李端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观最后当真就会应了他的一句话,推开窗就这么直接跳了下去。那么高啊,宋观却连一点迟疑都没有,甚至半点停顿也没有。夜色直接吞没了那道身影,坠落都是无声无息。

其实宋观对他的那一点心思,他知道。大学的时候,他交了一个女友,女孩子长得漂亮,性格很好,他很喜欢的,甚至想过毕业后就娶了这个女孩子,可是最后这个女孩子被宋观整弄到退学了,身败名裂。是冬日,细雪打着转从天空飘落,他和女孩子就站在女孩的家门口,女孩的眼眶有些红肿,是哭过的模样,她说,我们家一个礼拜后大概就要搬离这个城市了。她说的不多,最刺心的是她说的那一句,我现在配不上你了。李端云定定看着她,墨色的眼睛像笼了大雾的湖泊。他轻声对她说,我不介意的。这句话不是说说,他是当真这样认为。然后女孩子听到这句话笑起来,眼睛明亮,这个笑容就像过往里很多时候那样,她对他笑,他曾经一直觉得她快乐的像只小鸟。她挂着这样的笑容往后退了一步,眼泪却先一步掉下来。她哭的不能自已,用手挡住眼睛,她说,本来想笑着跟你说再见的,对不起。她说,对不起,还有,再见了。

那一次宋观出手根本就是不加掩饰的,根本就是堂而皇之的告诉人们,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其实之前已经有了种种迹象昭示着宋观喜欢他,但两人谁都没说穿,李端云就只当做不知,而这一次实在是无法再当做“不知”下去了。他走在雪里没有打伞,心里头更多的是茫然的感觉,也许他应该把女孩子拦下来的。可有那么一瞬,他是这样深刻的感到自己的立场多么苍白无力。那天他经过祈福街,看见祈福的丝带挂满整条街道旁的树木,他抬头看着看着,也只是看着,看着看着,不知何时头上多了一顶伞。

转过头去看见的就是宋观。

他静静的和宋观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没有多余言语的,开门见山的一句就是:“你喜欢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明明是个问句,却说的如同陈述句一样。宋观怔了一下,面上泛上一点血色,是恼羞的意思,却在下一瞬因为李端云的一句话而毁坏殆尽:“真是恶心。”宋观面上浮上的那一层薄薄的红色,在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面色苍白如同一张雪白的纸。

大概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宋观与他处处作对,那是摆到了明面上的大张旗鼓。宋家的独子宋观和李家行四的李端云恶交,这不是秘密。再然后两家闹出这样一件大丑闻,原来,宋观的爸爸不是宋观爸爸,而李端云的爸爸才是宋观爸爸——宋观那名义上的爸爸,头顶上真是好大一顶绿帽,白白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还当宝贝似的疼着。李端云想起他妈妈那时听到这件事时失神的样子,爸爸妈妈吵得不可开交,他听到妈妈的哭声:“你和谁乱来我都不管你,可你为什么连我的阿云都不放过?她是你兄弟的妻子啊,你还是不是人?你还是不是?”

宋观从世交的弟弟,一下子就变成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而对于此事,消息很快被封锁了,当事人全都缄默,风波之后,宋观还依然还是宋家的独子,只是这称呼摆在那里,却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五个月后,李端云在一次宴会上碰到了宋观,在休息室的另一边,宋观是一张脸煞白的模样,他这人喝起酒来,从来都是越喝面色越白,此刻一张脸白的如同一张纸一样,一如当年他对他说“真是恶心”。

“李端云。”宋观一张脸苍白如纸,唯有眼睛黑白分明,带一点慑人的光,他念着着这个名字带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末了带上一个惨笑,“如今我变你弟弟了,哈……哈,还真是皆大欢喜。你说是不是?”

李端云看着宋观一手支着墙,始终神情冷淡,没有要上前扶人的意思,只是说:“你喝醉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认识了陈先生。再后来他同陈先生有了交往,然后接下来的,就是宋观疯了一样的商业上的对他的打击。而因为妈妈的缘故,李端云一直不想同宋观撕破脸,宋观策划出来的那些打击,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就当是陪着胡闹了,于是就那么你一招我一招的拆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但实在没有想到宋观居然会动手绑人,这件事发生的开始,从始至终的,他都没什么表情,宋观看着他露出了一点愤恨的表情,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却始终对他的这一张脸下不了手。李端云冷冷的想着,大概宋观看上的就是他这一张脸。他知道自己长的大约是是好看的。呵,宋观大概喜欢的,就他这一张脸。

再后来呢?

再后来宋观问他有什么想说。那时他半是讥讽的,就回了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怎么不去死?

他到底因为当年那一件事对宋观是带上了一点恨的,只平日里不显,因为妈妈的缘故,他始终对宋观迁就而容让,从小到大,一直如此,如果不是妈妈的话,他大概真的会下狠手整治宋观。

那时候的宋观听了这话,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个人居然真的就因为他这样一句话,毫无预兆的,就从那么高的楼层跳下去。

李端云参加宋观的葬礼的时候,始终有种不真实感。宋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摔的骨碎,入殓师给宋观化妆修补了几回了,依旧遮不住那破碎的样子。葬礼上人来来去去,李端云遇上了胖子。那个同宋观玩的很要好的胖子——第一次见面时和宋观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关系铁的不得了,再后来被宋观推进水里去过,不过,当然,这后头这件事大概只有他李端云知道,连胖子本人都以为那是他自己不小心才掉进水里去的。这么多年过去,宋观最后反倒是跟胖子最要好。晚间离开的时候,胖子跟他说,不晓得你知不知道,其实宋观,他很喜欢你的。他听了之后没说话,半晌之后极轻的“嗯”了一声。

夜色黑的如同墨锦,星斗如织绣一般在天幕里无声闪耀。胖子望着天:“有些事情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宋观不让我们跟你说,但他现在——总觉得这些事情不告诉你的话,真的对他很不公平。”胖子的语气有些怅然,“你还记不记得高中那会儿,大家出去玩,结果路上广告牌砸下来了?”

李端云记得这件事,那时候他还被砸晕了,但万幸没有大伤。

胖子笑笑:“宋观那会儿为了救你,把你扑倒了替你挨了剩下的那一下,废了一条右手。”顿了一下,“其实也不算是废了吧,手还是在的,也还是能用的,只是从此以后都使不大上力气了,而且——”胖子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他那手从此以后举起来,永远都无法自己举过肩膀那个高度。”胖子叹了口气,“这事宋观以前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

葬礼之后的一个月,宋观的遗物被整理出来一部分交到了他手上,是一箱画纸,上头全是他的画像,这些都是宋观画的。年岁不一,笔触从稚嫩走向成熟,到后来画的栩栩如生,那神态跃然纸上。每张画纸后面都有一小行字,长的,短的,都是些细碎的文字,“今天他穿了一件蓝格子的条纹衫”“今天他跟我说了十五句话”“今天他喝了我买给他的冬瓜茶”“今天和他贴的最近的时候,相距5厘米”……一些平日里并不在意的画面,随着这些文字描述纷杂的踏来,心里头凉凉的,仿佛有什么决了堤,就这样浸透了四肢百骸。他忽然就觉得有点冷,一些更久远的记忆浮上来,那时候他觉得莫名其妙或是一点都不在意,到如今都翻尸捣骨的袭来。有些事情原来那么早以前就存在,但他从未留意过。哪年哪月的哪一日,又是哪一个长假,两家人一同出去玩,不记得是哪座山,哪座庙,只记得庙里的菩萨庄严宝相。线香缭绕里,一旁的宋观抬头望着慈悲神情的观音,突然的开口问他,菩萨什么都知道么?关于这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菩萨知不知道呢,甚至于这世上有没有菩萨也还是个问题。他就这样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说,大概吧。然后身边的这个少年默然一会儿,最后轻声问,那菩萨会知道我喜欢你么?

那时他听到这句话第一感觉是荒谬,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就是身边这个人来了恶作剧的兴头,随口同他乱说的。那么多猜测,没有一个是关于宋观的真心。他那时什么都没说,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十方宇宙,三千众佛。那时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曾就这样风淡云轻的辜负过另一个人的心意。

晚上睡觉的时候,李端云想起了很多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宋观住在他家跟他睡一起,那时候是夏天,经常下雨打雷,而一打雷的时候,这个性格恶毒的小孩子就会哭,明明都那么大年纪了,还会被打雷吓到哭,一脸的脆弱,没了平日里乖张的样子,拼命的往他怀里挤。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贴太近,一直努力的要把往他怀里挤的宋观往外推,最后宋观团成了一小团,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角,然后贴着他睡,脸上还挂着泪珠,就这样拿脸贴着他的脊背,抽抽噎噎的团成一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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