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闪灵说话间,细碎的毛毛雨已经变成了大片的雨滴,眼见雨势又加大了,三人忙迈动步子往前头奔去。
“阿姐,前面有个山洞!”奔跑之间,令狐染墨在她身边忽然喊了这么一句,风闪灵闻言,顺着令狐染墨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果真见看前头有一个被乱石杂草包围着的山洞。
“好,就去那!”此刻自然是不作他想,三人朝着那山洞跑去。
到了洞外,将杂草拨到了一边,三人很轻易地便进了洞中,进去了才发现这山洞原来还挺宽敞,只不过有些阴暗潮湿。
风闪灵嗅着空气里潮湿腐朽的味道,朝身边的二人道:“山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树木,找一找有没有木头,先生个火再说——阿嚏!”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便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风闪灵摸了摸鼻子。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下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双肩上,山洞里的光线并不太明亮,但她的余光能看见身边一道瘦削的身影,是令狐染墨,她的手搁在了肩膀上,触摸到的是柔软的布料。
这是令狐染墨的外袍。
“小七,你干什么?”风闪灵蹙了蹙眉,“你本来穿的也不多,作甚还把外衣给我,拿回去自己穿上!”
“阿姐,我是怕你着凉了才给你的。”令狐染墨道,“我少穿一点没有关系,我很强壮的。”
风闪灵抽了抽嘴角,偏过头将令狐染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昏暗的山洞里虽然是看不清人脸,但是这身材还是能看出来的。
他强壮?强壮个头。
“你告诉我,你哪里壮了?”风闪灵说着掐了一把他的肩膀,“都是骨头,身上没有几两肉,你还好意思说自己壮?你这身板吹个风就能倒了,你告诉我,你之前吃的那么多酱肘子都补到哪里去了?”
说来令狐染墨还真是一个死吃不胖的家伙,有时候一天到晚嘴巴就没停过,肉吃的多甜点吃的也多,但就是不长肉。
“我也不知道啊,长不胖又不能怪我。”令狐染墨小声嘟哝着,“我也希望自己能壮一点,这样就能保护阿姐了。”
“你不给我惹事就不错了,还谈什么保护我。”风闪灵将肩上的外衣扯了下来,又递给令狐染墨,“穿上!”
“我不冷。”令狐染墨并不接,“我不穿,你要是不披上,就干脆扔地上好了,我热,我就不穿。”
风闪灵:“……”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他的本意是好的没错,但是他这么忤逆她,还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小七么?
“听话,别闹。”风闪灵见他不接,干脆走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的外衣披回了他的肩上,“刚才打喷嚏不是因为我冷,而是鼻子有点痒,阿姐看上去像是那么娇弱的人么?且刚才一路跑来也才淋了一点儿雨,还不至于着凉。”
风闪灵说着,收回了手,站在令狐染墨的身后,她忽然发现不知不觉小七也长得这么高了。
她给他披个衣裳都要抬高手。
风闪灵在令狐染墨身后叹息了一声。
卿本俊男,奈何……心智跟不上年龄。
要是小七的心智正常一点,聪明一点,必然也是风魔万千少女的类型,只可惜一个傻字,把一个俊俏的小伙子给毁了。
这一头风闪灵叹息着,另一头,也有人打了个喷嚏——
“阿嚏!”
风闪灵闻声,转过头瞥了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默不作声的南烟,“你冷么?”
依稀记得今日南烟穿的也很单薄,原本挺好的天气,忽然下了个雨,这空气的温度骤然便下降了很多,让人一时间适应不过来。
而对于风闪灵的问话,南烟只道:“我还好,二小姐不用管我。”
“小七,你不是很热么?”风闪灵望了一眼令狐染墨,“现在还觉得热么?你要真那么热,把你的外衣给……”
“我不热了。”不等风闪灵说完,令狐染墨便道,“现在不冷也不热,挺好的。”
“……”风闪灵无言了片刻,而后道,“都别闲着了,找点木头来生火。”
……
明黄色的火光映照着宽敞阴凉的山洞,三人围着火堆旁边坐,只觉得冰凉的空气似乎被暖化了。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干坐着等实在是无聊。”风闪灵道,“今日不知为何有些犯困,我先眯一会儿,小七,雨停了就叫我。”
风闪灵说着便曲起腿,双手抱着膝头,将头侧着靠上去睡了。
她觉得犯困多半是之前在礼郡王府里,顾无欢点的那块安神香吸多了的缘故,因为她不曾觉得疲惫,只是单纯想睡觉而已。
她渐渐地磕上了眸子。
火堆上明黄色的火焰跳跃着,映照着她恬静的脸庞。
由于她是侧着头睡的,正对着令狐染墨的方向,令狐染墨见她闭上了眸子,便伸出了手,食指与拇指之间捏着一支一寸长的银针,他用银针在风闪灵的头顶上刺了一下,而后收起了银针,再伸出手将风闪灵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整理好。
他的这一系列动作,全落在了一旁的南烟眼中。
她只是那么看着,一言不发,眼底却划过一丝黯然之色。
“你想说什么现在就说吧。”令狐染墨开口,语气漠然,“她暂时还醒不过来。”
他刚才那支银针,只是为了能让风闪灵好好睡一觉而已。
而南烟听闻他的话,咬了咬唇,随后起了身,朝着令狐染墨的方向单膝跪下,一手放在膝头上,“殿下,南烟知错。”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错了呢。”令狐染墨望着她,眸光冰凉,“我还以为你把训练时该记着的规矩全忘了,身为暗卫,冒充王妃,这胆量倒是不小。”
“殿下,我并不是想要冒充……只是,我那时别无他法,我要是编不出一个理由,令狐颖怎么会信任我,如果她知道我只是一名暗卫,多半不会看得起我。”南烟抬眸望着他,“那时只想为殿下报仇,南烟还必须留着一条命,不能轻易死去,起初我以为,我以为殿下你……”
“以为我死了是么。”令狐染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于是乎你就带着你手底下数十人混进云若的皇宫,准备刺杀皇帝?”
南烟闻言,才想开口说话,却听令狐染墨一声低斥,“愚蠢!”
南烟咬唇,垂下了眸子。
“你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能随意出入?你当云若的皇帝是废话,由你想杀就杀?”令狐染墨此刻的声线携着冰冷,“你动手之前,有没有仔细筹划一番?有没有打听一下皇帝身边有哪些能人?你们一群数十人被顾无欢兄妹二人轻易拿下,你有脸说是尧国皇室的人么?”
“南烟自知该死。”对于令狐染墨的话,南烟也不辩驳,只道,“请殿下责罚。”
“我若是要责罚你,就不会在你面前自曝身份了。”令狐染墨面无表情道,“想必除了母后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我不在这世上了,最高兴的定然要数我那大哥,如今尧国朝堂上的状况,我还不宜回去。”
南烟闻言,愣了一愣,“殿下的意思是王后知道您还活着?”
“她自然是知道的。”令狐染墨淡淡道,“你擅自离开尧国的事,必然也没有和母妃禀报吧?你说尧国那儿会有人来接应你,是五皇妹?”
“是。”南烟道,“此事只有五公主知道,她原本也是不同意我来的,终究是拗不过我。”
“自作聪明。”令狐染墨冷哼一声,“因你一人的鲁莽,害得其余的人因着你丧命,如此你还学不聪明,你可知,若我之前没有阻止你,让你拿走了玉牌与人皮面具,不出多久,你还是会被拿下。”
南烟听着自己的想法被他说破,也不试图辩驳与解释,只疑惑道:“殿下为何有此一说?我若是改变了相貌,还能被人认出来了么?”
“当然,因为她身上那人皮面具是顾无欢的手笔。”令狐染墨望着南烟的眼神有些冷冽,“他的东西你也敢用么?若是令狐颖告诉了顾无欢,他自然会有办法逮着你。”
南烟听闻此话,脸色微变。
宫宴刺杀那一回的教训她可没忘,顾无欢绝不是善茬。
“原先的事情我就先不和你追究。”令狐染墨道,“但是接下来的日子你最好安分着点,你如今也算是我的护卫,没有我的命令,你就安静的呆在荣国公府里,外面可不比府里安全。”
“是。”南烟低声应着,随后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犹豫了片刻,终究是说了出来,“殿下,那您的那块玉牌……”
他既然扮作令狐染墨,令狐颖如今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不找个理由把自己的玉牌拿回来?如果他开口,令狐颖应该不会拒绝的才对。
“你是想说,让我拿回来?”令狐染墨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你当她和你一样傻么?她明知道那是用来牵制你的东西,没准我与她说了,她又能以为是你怂恿的,即便她不这么认为,我如今扮演着一个傻子的角色,她难道觉得我能保管好么?”
南烟的脸色白了白,沉默片刻之后,才问道:“殿下,即便你现在不能回国,为何一定要选择藏在令狐家扮一个傻子?”
“你这话倒是问到了重点。”令狐染墨不温不火道,“只因令狐家有我需要的东西,且,只有令狐家才有。”
“是什么东西?”南烟道,“殿下告诉我,我好帮着殿下一起找。”
“这你暂且不必知道。”令狐染墨淡淡的瞥她一眼,“你知道了没准还坏事,若真的有你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自会叫你的。”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望向南烟的眸光忽然带着警告的意味,“还有一事,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再试图对令狐颖耍什么阴谋诡计。”
“殿下,恕南烟冒昧一问。”南烟忽的抬眸,问他,“殿下对令狐颖似乎有些特殊,与对待其他人不同,南烟想知道,是因为令狐颖有利用价值,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她的话音才落下,令狐染墨的眸光倏然变得冷冽,连带着语气也寒凉似冰,“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他冷然的话语如同冰凌一般撞击着她的心脏。
但她的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只低头道:“南烟明白了。”
令狐染墨不再说什么,收回了视线望向山洞之外,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他见此,取出袖子里的银针,转过身在风闪灵头顶轻轻刺了一下。
“阿姐,雨停了,该回家了。”
风闪灵朦胧之间听见了令狐染墨的声音,缓缓撑开了眼皮。
“今日真是能犯困。”风闪灵清醒过来之后,揉了揉眉心,“小七,我睡了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令狐染墨说着,指了指山洞外,“雨刚停,阿姐,我们回家吧。”
“我送你回去,但是我不回去。”风闪灵摸了摸自个儿的脸,“我带着这个会变脸的面具,就不能和小七一起回家了,等我变回来了再回家。”
“那你什么时候变回来呀?”令狐染墨望着她,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眨了眨,“你戴着这个面具到底去干嘛?”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说了你也不一定懂!”风闪灵伸手弹了一下令狐染墨的额头,“反正阿姐一定会变回去的就是了,可能再过几天,你不许多问,你要是在府里闲得无聊,就找小强去玩。”
南烟此刻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分外刺眼,索性别开了头不去看。
不管殿下是不是对令狐颖存着那份心思,令狐颖只当他是兄弟,她约莫猜不到眼前的这个傻弟弟就是尧国的三殿下,自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其他感情。
但是如果有一天,殿下在她面前曝光了自己的身份,那么事情又该如何发展?
南烟正思索着,风闪灵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洞又潮又闷的,咱们是该出去了,南烟,这个人皮面具拿去,从现在起你就是小七的护卫了,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荣国公府。”
南烟听闻这话,有些讶异地转过了头,望着风闪灵手上的东西,“就这么给我了?”
“不然呢?本来就是给你用的,不给你难道我还拿来再贴一层?”风闪灵淡淡道,“之前说不想给你不过是气话而已,我既然说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么那句气话自然就收回了。”
南烟微微怔了怔,随后伸手接过了那张面具,“戴着这个,若是荣国公府的人看我面生不让我进呢?话说回来,我还有一点疑惑,外头的人都传言你与礼郡王一起落崖了,但你分明平安无事却不回府,反而顶着别人的脸,是有什么原因么。”
“原因自然是有,但是不方便透露,你就不用多问了。”风闪灵道,“现在我还并不想回府,你不得将我还活着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至于你怎么进荣国公府,这还不简单么,我此刻扮的这个女子,她的身份可比我还管用,与荣国公府也有些沾亲的关系,我想弄一个护卫进去,可不是难事。”
“我明白了。”南烟点了点头,什么也不再多问。
“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风闪灵忽的凑近了她,“你现在知道我落崖了没死,想必你应该也猜到了顾无欢也没死,关于这件事,你最好也别往外说,我知他当初毁了你们的计划,你必然记恨着他,但你们要害的人是他的亲叔叔,他插手也无可厚非,常言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如今躲官兵的追捕都来不及,就不要再想着去报复他,这是我的警告,也是我的忠告,你自己落网了不要紧,别连累了我们,有一个成语叫以卵击石,我想你应该知道它的意思。”
南烟闻言,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我明白了,我现在只需要顾着自己的安危即可,复仇的事,便等我回到尧国再筹划。”
其实当她知道荆楚煜还活着的时候,复仇的心思已经没了。荆楚煜没死,便不存在报仇一事。
但为了不让风闪灵起疑,她当然还是要假装自己有复仇的心思。
“那你自己回去后慢慢筹划吧。”风闪灵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便迈步率先走向洞口。
复仇,呵呵。
就南烟这点道行,找顾无欢寻仇,两个字,作死,三个字,软碰硬,四个字,不自量力。
届时她一定还会再吃亏的,而那个时候,她就算被顾无欢剁了自己也不会再救她。
这一回是遵守约定,怎么着都要让尧国欠着一个人情,下回,她再管闲事,她名字就倒过来写。
……
城西,礼郡王府。
“看着我的脸你怎么会突然害羞
是不是被我的美貌冲昏了头
我知道我完美的让你无路可走
其实我只是有一点可爱过头”
雅致的屋子里,一袭水蓝色纱裙的女子站立在白玉方桌前,桌子摆着笔墨纸砚,她细弱青葱的手指握着毛笔,在铺开的白纸上练习着书法。
但光只是写字似乎还不够,樱色的唇瓣一张一启,唱着歌儿——
“感觉自己萌萌哒,心里开出了花,想和你么么哒……”
唱到此处,她忽然顿了一顿,随后自语道:“这接下来是什么词儿来着……”
才这么说着,忽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东方舞阳闻声忙抬头,朝着屋子外道:“谁?”
“开门。”熟悉的语气,正是她亲哥顾无欢。
东方舞阳眉头一跳,低声斥道:“装死的人你还敢敲门敲这么凶?”
“这外头没人,我易了容。”顾无欢淡淡道,“不想让我被人发现就快点开门。”
东方舞阳撇了撇嘴,将毛笔搁到了一边,而后起了身,走到门后将门栓开了,打开房门,朝外头的人不耐烦道:“什么事?咦,你这哪里盗来的脸,怎么长的这般清秀?比你原来的看上去顺眼多了诶。”
顾无欢不理会她的调侃,径自进了屋子,望着桌子上的书法,轻描淡写道:“字写的还是这么平庸,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开心就好。”东方舞阳冷笑一声,将门甩回去关上,“有事快说!别妨碍我练字!”
“你怎么也会唱那首歌?”顾无欢轻轻抬眸瞥了她一眼,“你觉得这歌儿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