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岁喝了口水,正色道,:“大人,据小僧所知,仙门是不收阴气鬼体之士的。”
“啊?”犹如凉水盆倒扣,她倍感失望。看来只有先办完奚若命的事情,回到冥府之中等待轮回转世,才能有机会上仙山去拜师了。
说话间,天已经黑了。
周围刮起一阵阴风,毛家祖先各个牌位里的鬼魂都现了形。鬼女将事情一番阐述,众鬼又将膝盖挪向了无岁,如同跪她求她那般去求无岁,顿叫她心里有些不平衡。
无岁蹙着眉将跪在地上的鬼魂们一番扫视,问道,:“那位与石方是主仆关系的毛兴德可在其中?”
“大师,我爷爷父亲那代人都已经投胎轮回去了,石方是因我才会无法投胎,所以从我这代起的所有毛家子孙都被他下了诅咒。”毛二答道。
无岁仍旧蹙眉,:“如此的话,双方各执一词实在难辨真话还是谎言,若你所说是真,那石方这等害人作恶之鬼定当加以严惩。但若石方所说才是真,那你爷爷毛兴德便是杀人藏尸的可恶之徒,你等如今这般遭遇也只能算是前人作孽后人遭报。”
“依大师之见该如何是好?求大师指条明路,小老儿就算不投胎,就算化成飞灰也要解开与石方之间的恩怨,只求我的子孙世代平安啊。”毛二连连磕头。
无岁颇有些赏识地点头,这个毛二的心肠算是仁善了。当年他那一举,无非也是为了相救差点被拉下水当替死鬼的幼童。如此一来,毛家就算有过错,还是可以原谅的。
“无岁,眼下当事人已经转世投胎,你要怎么辨别他们说的孰真孰假啊?”鬼女问道。
“毛家祖先虽不在,但当年做主让石方寻找替死鬼以便投胎的土地神还在,鬼差大人还请跟我去一趟土地庙。”无岁道。
“好!”言罢,她转身跟上,全然没看见身后毛家众鬼们得知她是鬼差的惊讶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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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亩臭气熏天的污泥水田,半夜里若无月光,根本分不清污泥水田跟泥土地。此时,水田之中除了癞蟆的叫声较为响亮外无半点动静。
“土地庙在何处?”无岁问道。
“他们说在水田边上的呀,怎的没瞧见?”她也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无岁将四周一番巡视后,手捻佛珠再次念起了她听不懂的咒文。片刻后,无岁将佛珠随手扔了出去。此时,飞转在半空中的佛珠忽然转向,最终倒挂着一棵大树枝头。
“在那儿!”无岁提起袈裟摆朝大树走去,她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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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棵飞枝乱窜的老柏树后面是交错盘绕的藤蔓或野草,土地庙早已倾塌不复存在,唯有半座墙面,还有那长满了野草,缠满了藤蔓的瓦砾和墙石。
“这就是土地庙啊....忒寒酸了些....”她有些惊讶。
“大人,登门造访咱们得礼数周到。”无岁提醒道。
她连忙点头闭口不言,此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如今哪是寒酸啊,看了简直心酸。”
“你是谁?”她与无岁戒备转过身,来者是个身材矮矮瘦瘦的男子,脸颊深陷,气色比她这个做鬼的还虚弱,模样却是显得精明。
“我还没问你们是谁呢?为何闯我地盘?”矮瘦男子问道。
“我们是来找土地神的。”她抢先答道。
“找我何事?”
“你是土地神?”她与无岁皆惊讶出声。
“怎的?不像啊?如假包换!我就是此处土地。”瘦小的土地绕过他俩,走到瓦砾堆上坐下。
“小僧有缘路过此地,不巧遇上这村中怪事,石方与毛家的恩怨小僧已经得知,眼下便是来向土地寻得当年石方之死的真相。”无岁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尼陀佛。
“看来你不是一般的僧人,竟与鬼同行想必有些本事。我也不妨告诉你,就算你知道石方之死的真相也为时已晚,如今他无论如何投不了胎的了。”土地说。
“请土地相告,小僧定竭尽全力消除石方的怨气。”无岁说道。
土地犹豫了会儿,说道,:“石方心胸是不怎么宽阔,但他并不是什么大恶之徒。当年他与毛兴德一同前往北方谈生意,因买主是出了名的挑剔。于是毛兴德答应如果石方帮忙谈成了生意,这次的盈利他会分二成给他。”
“如此说来,这毛兴德也算是个好主子,愿意与仆从共享其成。”无岁说道。
“那你就错了,毛兴德不仅是出了名的抠门,还是个言而无信之徒,单凭他次次答应村中百姓另建土地庙却迟迟未动土便可看出来。”话到此处土地有些激动,少顷他顺了顺气,继续说道。
“这买主有个女儿,虽样貌可人却已年过二十还未出阁,石方长得高大模样也俊朗,人又聪明能干。毛兴德一心经商每日都想着怎么赚银子,才三十而立却已是秃顶。故而这买主的女儿便看上了石方,向他说了亲,若石方答应这买卖就可以敲定落实。可这毛兴德也看上了买主的女儿,想着自己有钱有地,为何却娶不到这等美貌女子,他心中不甘。”
“所以他心生嫉妒痛下杀手??”鬼女诧异。
土地立即道,:“没错!石方应下婚约之后,二人回到家乡。石方原想毛兴德会将那二成盈利分给自己,自己也好履行婚约将买主的女儿娶回家。但毛兴德迟迟不给,石方便与他吵了起来,毛兴德不讲理率先动手,但石方身材高大他自然打不过。受了打又不甘心的毛兴德,一想到石方能娶得美娇娘,自己还要将盈利二成分于他就气地牙痒痒。于是当晚毛兴德便设计假意向石方道歉,在他的酒中下了毒,并将其尸体扔进了水田之中,未免被人发现毛兴德吩咐下人将山脚的污泥填入水田之中。不仅在外颠倒了是非,还以石方卧病在床不便迎亲为由骗娶了买主的女儿。可怜买主的女儿得知真相后过于贞烈,一头撞死在这棵老柏树上。”
土地将真相道完,如释重负般长叹了一口气。
“世间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鬼女十分气愤。
“阿尼陀佛,罪过罪过。”无岁蹙眉闭眼。
“我之所以让石方去找替死鬼也是逼于无奈,他冤死之后每夜都在水田之中哀嚎,吵得我夜不能眠。”土地说道。
“那你为何不让他去地府?为何让他找替死鬼?身为土地,您又怎能如此做法?”无岁问道。
“哟哟哟,这位大师。我只是个小土地,没当土地之前我是帮原先的土地爷扫香灰的,土地爷升了官职之后才将委任我为此处土地。这一来我与地府不熟,二来石方是冤死的,怨气难平之下他根本到不了地府,除了找替死鬼之外就别无他法了。”小土地解释道。
“就是你擅自让石方去找替死鬼,才会导致他耽误了时机从而转变为恶鬼,以至于怨气化为诅咒祸害毛家子孙。”鬼女愤愤然道。
“这都是毛兴德的报应啊,与我无关。”小土地耸了耸肩。
“阿尼陀佛,事已至此。罢了,大人,咱们立即前往水田。”无岁不再多言,转身前往水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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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水田边上,恶臭气味仍旧未减。无岁蹙着眉,她捏着鼻头喊着石方的名字。
不多时,水田里开始冒泡,一个头颅从污泥之中探了出来,正是石方。
“石方,我已得知你冤死之事,这位是法力无边的无岁大师,他能帮助你。”鬼女郑重介绍着,无岁蹙眉看了她一眼,十分无奈。
石方带着一身散发着恶臭的污泥从水田中爬了出来,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无岁,有些凸起的眼睛和扭曲的面孔在夜里更显得骇人,连她这同样身为鬼的都有些胆颤。
“阿尼陀佛,石方施主,你与毛兴德的恩怨已经过去百余年。毛兴德造下的孽如今已经全数报在他的子孙后代上,望请施主放下仇恨,贫僧会做法超度施主,将你送往地府。”无岁诚恳劝说道。
石方哆嗦着唇,一些污泥从他口中流了出来。忽然他扑通一声跪在无岁跟前,颤抖声音,语气极为悲戚,:“大师....石方冤啊...石方死得好冤啊...天也不悯我,将我困在水田之中百余年,可怜我未过门的妻子被占....一双父母无人供养饿死家中....”
“阿尼陀佛,我知道你死得冤,不是天不怜悯你,而是时机未到。如今贫僧有缘路过此地,正是为施主而来。”无岁安慰着他。
“多谢大师...”石方痛哭着磕头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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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散去,明月出现在夜空之中。无岁全然不介怀石方一身恶臭烂泥,俯身将他从地上扶起。一旁的她看地有些惊愕,更有些心虚。
无岁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蓦地,他将手中佛珠朝石方轻轻一甩,星星点点的金光落在石方身上。
污泥尽褪,恶臭散去。金光之下的恶鬼已经消失,转眼之间出现的是个身着灰长袍,模样俊朗,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这便是石方生前的模样。
“我这就诵经超度你,去往地府后,接受你应受的因果之报才能轮回转世。”无岁说道。
“多谢大师!石方感激不尽,请受石方一拜!”说着,石方再次跪下磕头,继而转向鬼女,“多谢鬼女大人。”
“不客气不客气。”她傻笑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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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普照大地,无岁盘腿而坐。未免自己也被超度,她躲到了土地庙。她将自己身上唯一的几颗腐晶赠与了石方,希望他去冥府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月光之下,石方的身子渐渐羽化。他仰着头,朝天喊出了最后一声,:“爹娘!孩儿来见你们了!”
随着石方的消散,毛家的诅咒也渐渐散去。方圆几亩散发着恶臭的水田一夜之间化为清水,当太阳升起时,这座被阴霾笼罩了百余年的村子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