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还未曾亮起,街巷里暗暗静静的,唯有初夏的虫鸣声在丛中清晰的响着。
叶家的宅子里忽然灯火通明,有阵阵响声传来,惊扰了街巷里的狗大叫不止。叶府门前悬挂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绸幔,因有近有丧事,故而外面的灯笼也尽数是白纱扎的。
饶是如此,叶家管事仍旧带着小厮轻手轻脚的将门前积尘细细打扫了一遍,只是宅门大,哪怕是放轻了动手,难免也弄出些动静来。天色很暗,总有不经心的仆役,有些磕磕碰碰。这不,只听得砰的一声脆响,一小盆文竹应声而落,在地上了摔了个七零八落。
管事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能不能手脚麻利些?快点收拾了。”
听到管事的叱呵,那不小心打碎盆栽的小厮忙连连应下,将地上收整干净。不怪管事心急,这些日子以来,叶府上下简直忙昏了头。丧君,丧父皆是重丧,叶将军为了出丧守孝,忙得脚不沾地。后来可算是能歇口气,朝中新皇登基又是忙了一段时日。这段日子下来,甚至于比当初行军打仗的时候还要疲累。
若非是有叶贺一旁帮忙,叶榆怕是自己忙不过来的。兄弟俩三日不食,诚心守孝,于灵堂之前,叶贺曾赤红着一双眼睛质问过叶榆。
叶贺问他有没有丝毫的后悔。
叶榆当时看着面前的叶贺,记忆中那还是个有些张扬的少年,就像大多数男孩子一样,心里头揣着自以为可以摇山撼海的理想,一心想要离开家里的保护,想要逃离金丝笼。可如今的叶贺,已经是被鲜血洗刷过的铮铮男儿,过了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不过区区几年,丧母丧父,曾经叶家大宅,如今之余零星几人。
叶榆没有回答他,可叶贺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叶贺有些庆幸,那一日兵临城下的人幸好不是他。不然,恐怕他会一辈子处在内疚和痛苦中。有了这种想法的叶贺,也不由得起了几分阴暗的愧疚感。
不管叶贺是否是被蒙在鼓里,但至少这样的结果也不错。他们兄弟二人,如今互相扶持,叶家仍旧是叶家。
在这上京当中,无人敢轻视。
叶榆今日起来的很早,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动静,也知道管事有心在收整园子。今天是陆问薇从江南回来的日子,所以天不亮叶榆就早早起来了。确切的说,他昨晚几乎也没怎么睡,翻来覆去脑子里想的全是陆问薇和玹儿的样子。
一晃四年,也不知道玹儿会不会对他生分了。当初走的时候,玹儿不过才三岁,大约还不到能记事的年纪。想到这叶榆有些紧张,他用了半宿的时间宽慰自己。待把自己宽慰的心头里舒坦了一些后,一抬头发觉外面天色灰蒙蒙的,竟是有几分要亮堂了。
如今新皇登基,朝中一切都要重新整顿,叶榆负责京中侍卫处的肃清安置,暂时顶的是陈仲彦原来的位置,侍卫内大臣总统领。加班是常事,请假基本没门。好在魏珩知道陆问薇要从江南回来,特意开恩让叶榆暂休半日,这才不用早早起来往宫中去。
不待天亮,叶榆已经收拾好了,快步往外面而去。陆问薇仍旧走的是水路,加上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顺风,若是无差今天上午应是就能到上京了。
叶榆让小厮去牵马备车,刚要出门,只见外院整整齐齐站着一园子人。个个皆是一身玄色轻甲,带着凌厉磅礴的气势。这让叶榆恍然似乎回到在边关时,每日早上起来整军的日子。只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再也看不到了……
叶榆回过神来,疑惑道:“怎么了?大早上都来这做什么?”
为首的人是唐虎,几经战役下来,他也算是有惊无险,如今是叶榆亲随之一。他笑着一礼道:“将军,今日是将军夫人归府的日子,兄弟们愿意随将军一起接夫人回来!”
魏珩暂且未曾给叶榆更换官职,所以他们这些军士仍旧是依着原来的样子,唤他将军。
叶榆一怔,随即了然,心下领情,含笑颔首道:“好,你们同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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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问薇站在舱外船板上,眺望远方,此时天才微微有些亮,江面上还有一层薄雾,朦朦胧胧使人看不清楚。玉玦拿了件平绣盘花如意披肩出来给陆问薇披上。
“姑娘,早上雾水重,听师傅说还要在等会儿才能到地方,要不先往里面坐会儿等吧。”玉玦怕陆问薇受了凉,便开口劝道。
陆问薇收回视线,脸上神色有些不对,咬了咬唇这才轻声问道:“玉玦,这些年我是不是老了许多?”如今玹儿都那么大了,她也没了从前的妍丽,原先不觉得如何,此时心下却是有些紧张。
玉玦明白陆问薇心中所思,不由得笑道:“姑娘多虑了,您跟从前一样,哪里会老?”
女子十五及笄就可以出嫁了,二十多岁的年纪,着实算不得年轻……到底是不如小姑娘娇美,陆问薇也知道这问题问的离谱,兀自好笑了会儿,摇头道:“尽会这般哄人,怎么会跟从前一样,年岁在这里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