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建元三十八年,关户之战的时候我军惨胜,损伤近半。他的挚友,我们的小陈将军战亡那日,我最后一次听他说这句话。
他说,曼曼我累了。
他说,打仗没意思。
他在陈仲彦的灵堂前守了七日,我每次去看他,就见他的脸色更苍白几分,而眼中的神色则越发冷厉。
七日后,他领军为前锋,血染残阳,三日不落,打下了在历史长河中都赫赫有名的酒泉之战。
他回来的时候,像是被血浸泡过一样,我在那双眼睛里没有看到胜利的喜悦,而是更加深刻的疲倦,我想或许他真的不适合战场,不适合边关,不适合这样染满血……
那一日,胜利终究属于我们,破城三日不封刃。他找到我,把两大坛酒摆在我面前,他说难得能饮酒,好久不曾喝过了,今夜就不醉不归吧。他把第一杯酒洒下祭奠战亡的众将士,第二杯酒洒下祭挚友陈仲彦,第三杯酒洒下的时候他没说话。
我想,他这杯酒,也许是给他自己洒的。
说是找我喝酒,其实他根本就不管我究竟喝不喝,只是一味的灌自己罢了,终究在酒尽时,他如愿以偿的酩酊大醉。我把他丢到床榻上,看着他紧紧阖眸之后,颤动的睫毛,和微皱的眉头。鬼使神差的,我想为他去抚开那眉心的不平。
他呓语,唤问薇……
陆问薇,他的妻子,他用自己所能想要的最美好的词汇去形容的妻子。
我终究是收回了手,只是丢给他一条薄毯,任由他睡去。
再后来,我最大的秘密被他撞破,我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紧张?害怕?生气?还是担忧?或许都不是,我只是将手中的水瓢朝他漂亮的脸上砸去。
他轻松躲过,低声连连道对不起,然后夺门而去。
水温有些热,不然怎么把我的脸都蒸红了。
冷静下来的他眼中带着些歉意,但说话的时候已经绝口不提,我将自己的秘密讲给他,他只是安静的听着。
他送了我一个小书童,是个从士兵手中救出来的小姑娘,若是他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多年以后离家出走,最后成了西秦的王后,以一己之力劝阻了西秦的出兵,换了西秦与大华近五十年的和平无战,他会不会感到惊讶。
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永远不会再知道这些了。
我终究是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边关,就像我的爷爷,和我的父亲一样,永远抬头看着的都是天边的雄鹰和孤雁。他们走的那日,我毅然决定留下来,而不是跟他回那个繁华的上京。他目光中有些难过但却依然尊重我的选择,我想,他或许是有一点舍不得我的。
我觉得这样就够了。
他曾经忍不住说过一句话,他说军师,你穿裙裳该是什么样子?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他笑着转了话题,不在多言。
我也不知道自己穿裙裳是什么样子,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穿上了。
不过我到底食言了,他走的那日,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一角,从上往下看着他的背影。
风扬起我的裙角,鹅黄色的裙裳跟这边关的风沙并不相衬。
可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回过头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