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妇必定竭尽全力。”秦羽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对座上的李贵妃说道。
李贵妃微微颔首,道:“那本宫就等着了。”口中虽然说是等着,然而眼中并无任何期待之意,显然对于秦羽瑶能够做出合适的衣裳之事,并没有抱着什么期望。
宫中的尚衣局里,要什么样的绣娘没有?那才是见惯了富贵,最懂得宫中贵人们穿着打扮的人。只见秦羽瑶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别致,却是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并不配她贵妃的身份。故而,要李贵妃巴巴等着一个民间的小妇人做出来的衣裳,却是可笑了。
秦羽瑶低头只作未见。世上本没有什么东西,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且,宇文婉儿不是喜欢吗?只要一部分上流社会的女子喜欢,那么推广开来就是大益。等到衣裳做出来后,李贵妃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便罢。
与秦羽瑶相似的是,宇文婉儿对李贵妃的态度也不在意,缠着李贵妃又说了会儿话,然后便被李贵妃不甚烦扰地撵道:“好了好了,快别缠着我了。”
宇文婉儿便嗔道:“母妃可是嫌我了?”
李贵妃直是没好气地道:“你这混丫头,就知道跟我打诨。我对你呀,那是一日不见想得慌,见多了又愁的慌。快别在我这混了,该玩什么就玩什么去吧,我要清静一会儿。”
“那婉儿就告退啦。”宇文婉儿笑吟吟地行了一礼,而后带着秦羽瑶离去了。
李贵妃等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华清殿外,脸上挂着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偏头问向一旁的心腹宫女:“你瞧着这秦氏如何?”
那宫女已然年岁不小,因着性情沉稳,颇得李贵妃的倚重。她略做沉思,却是答道:“瞧着是个安分守己的。”
李贵妃微微挑了挑眉:“你这么觉得?”
那宫女点了点头,答道:“那秦氏自从进入殿内,始终垂首敛目,并未东瞧西瞧。娘娘不问她话,她便安静站着不语。娘娘问她话时,她便恭敬答了。由此可见,却是个有分寸的。”
李贵妃点了点头:“你的眼光,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
宇文婉儿带着秦羽瑶离开华清宫,一路往英华宫走去。只见秦羽瑶低着头不言语,宇文婉儿盈盈笑道:“怎么?方才叫你跪我母妃,你不开心了?”
秦羽瑶连忙道:“公主折煞我了,我哪里敢有那种心思?娘娘乃是千金之体,我本来就该跪的。之前不跪公主,是我任性罢了。”
宇文婉儿便轻哼一声,道:“你可知道是本公主纵着你了?”
秦羽瑶直是叹道:“公主对我,实在不能更好。”
“这还像话。”宇文婉儿勾起唇角,本来便美艳无双的面孔,因着这一抹天真的笑容,更加美得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秦羽瑶有些看得呆了,心里竟有些羡慕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生在帝王之家,有父宠母爱,有兄弟谦让,有着艳冠天下的容貌,一切行事皆随心。
“你呆呆的看什么呢?”宇文婉儿伸出手来,在秦羽瑶的眼前晃了晃,笑吟吟地道:“可是本公主太过貌美,你竟看得呆了?”
秦羽瑶醒回神来,便笑道:“可不是?再没有见过比公主更貌美的女子了。”
“你竟跟那些人一样,就知道哄我。”宇文婉儿轻哼一声,然而眼睛里满是自得,然后说道:“我母妃叫你与她设计衣裳,且你又要设计我的,这几日想必忙得很。再叫你住在那小院子里,怕是有人搅你精神,耽误你做事。不如这般,我再命人给你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独你自己居住在那里,你意下如何?”
秦羽瑶忙拒绝道:“不必,我在那小院子里住着便是,并不妨碍什么。”
“嗯?”被拒绝了好意的宇文婉儿,脸上的笑意沉下来,有些眯了眯眼睛。
秦羽瑶心中发苦,忙解释道:“我画样图的时候,常常要人与我灵感的,若是公主叫我独自住在一间屋子里,我再叫人来讨论意见,只怕就不便了。且我的图样画出来后,也要绣娘们一起裁剪缝制的,我单独搬出来并不合适。”
“哼,不知好歹。”饶是秦羽瑶的理由充足,宇文婉儿仍旧有些不悦。方才那张艳若桃花的面孔,此刻再也没了笑意,一路上再没与秦羽瑶说话。
秦羽瑶只见宇文婉儿并没有再逼迫,直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是她不知好歹吗?并不是。若她应了宇文婉儿,则英华宫中就有一间屋子是专门给她收拾的,听起来是宇文婉儿对她的器重。然而其中隐藏的含义,却是——这就是专属于她的屋子,她就得住在这里。想走?走不得。
而若是仍然住在那座小院子里,则她只不过是英华宫中的一个过客,与其他绣娘们一样,都面临着被剔除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让出位置,留给其他的绣娘。
秦羽瑶才不想在英华宫中久待,她还要回青阳镇的,她的心肝儿还在青阳镇,她的事业根基也在青阳镇。这宫中再好,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待的地方。
宇文婉儿或许是无心的,然而秦羽瑶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刻意的,毕竟宇文婉儿是如此心思通透的人物,一言一行都可能带着隐藏的含义,她不能疏忽。
一直回到英华宫中,宇文婉儿都没有与秦羽瑶再说一句话。秦羽瑶心中暗叹,若宇文婉儿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寻常有钱人家的骄傲姑娘,也许她会哄着她一些。可惜宇文婉儿是公主,目前的秦羽瑶得罪不得,便只能恭着敬着了。
“公主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回去了。”进入英华宫后,宇文婉儿的目的便是英华殿,而秦羽瑶还有大堆的事情要做,便提出道。
宇文婉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秦羽瑶,脸色愈发阴沉,片刻后才开口道:“去吧。”
“是,公主。”秦羽瑶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刚走出十数步,只听身后响起一声:“吩咐下去,往后秦氏进出绣院,都无须阻拦。”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秦羽瑶听到。秦羽瑶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抬脚又往那座小院子里去了。
此刻已经将近午时,就快到用饭的时间。绣娘们多半都放下绣活,围着小桌坐了一圈,等待宫女们送饭过来。
有位绣娘朝门外头望了一眼,道:“秦绣娘怎么还不回来?”话中有些担忧。
闻言,有人接话道:“是啊,莫不是惹着了公主罢?”这句话里却带了些惧怕的气息。
唯独胡绣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必不会如此,秦绣娘那般伶俐,又受公主喜欢,必然是被公主留下商议事情呢。待会儿饭菜上来了,咱们便等她一会儿吧。”
这座院子里,绣娘们被分到三间屋子里住,虽然门上没有写着,实际上这三间屋子却是分为甲乙丙三等的。甲等住着闫绣娘与胡绣娘,如今多了一位秦羽瑶;乙等和丙等分别住着三人,都是按照绣活的好坏来定的。
而住在甲等的绣娘,比起其他人来更有发言权。故而胡绣娘虽然最年轻软弱,她说话时却也没有人顶嘴——她们必须保证甲等屋里住着的绣娘的发言权,如此一来,等她们也凭着活计住进去后,其他人也都会听从她们。
只不过,除了一人之外:“呵呵,被公主留下商议事情?胡绣娘怎么不说,秦绣娘被公主留下用饭了?”这充满嘲讽的声音,便是恨透了秦羽瑶的孙绣娘。
本来除了闫绣娘之外,胡绣娘便是整座绣院里地位最高之人了,至于那软趴趴的胡绣娘?下一回绣艺比评,她必然把胡绣娘挤下去。可是,自从秦羽瑶来回,却一丝面子也不给她。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客气地下她的脸子,又被公主如此宠爱,简直就成了孙绣娘的心头刺。
孙绣娘望着门外头,冷笑着道:“我瞧着她是得罪了公主,被打一顿撵出去了也说不定。”
此话一出,桌上顿时归于静寂。
哪怕有心中为秦羽瑶不平的,然而孙绣娘往日的威风却叫她们心中生惧,一个个只顾低了头不敢应声。闫绣娘瞟了孙绣娘一眼,嘴角似勾了勾,然而下一刻便不见了,快得仿佛是错觉。
只见众人都怕了,孙绣娘得意地昂了昂下巴。秦氏想跟她斗?还嫩了点儿!
不多时,院门打开,宫女们提着饭盒进来了。三荤三素一汤,以及一盆晶莹的白米饭,热腾腾地摆了一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儿。其他人都记得胡绣娘的话,坐在凳子上并不动筷子,等着秦羽瑶来了一起吃。
孙绣娘却冷哼一声,拿起筷子便朝荤腥最大的一盘菜夹去,别人不敢动,她却赶动!给秦氏留着?做梦呢!那筷子尚未夹到肉块,便被另一双筷子架在空中,落不下去了。孙绣娘抬头,有些怒意,对拦住她的闫绣娘道:“你做什么?”
“拦着你。”闫绣娘淡淡地道。
孙绣娘气急笑道:“你们还真等着她?她是什么东西,竟然叫我们这么多人等着她?”
其他人都不吭声,耷拉着眼皮,然而耳朵却竖了起来。
只听胡绣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孙绣娘,秦绣娘也是我们的姐妹,总归这饭菜一时半会儿凉不了,我们等她一会儿又何妨?”
“等她一会儿?谁知道她还回不回得来?”孙绣娘冷笑着道,“她那得罪人的脾气,公主看得惯才怪!”说着,抬起筷子,从另一个方向夹向盘子里。
然而仍旧被闫绣娘拦住,不由得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有些跳动。就在孙绣娘忍耐不住,欲发火时,秦羽瑶终于回来了。
胡绣娘最先看到,笑着打招呼道:“秦绣娘,快些进来,你回来得正好,刚刚开饭呢。”
秦羽瑶点头一笑:“是吗?我的运气可真好。”
其他人则纷纷看向秦羽瑶,从上到下打量起来。只见秦羽瑶的脸上仍旧如出去之前一样白净,细长的脖子又白又直,像那天鹅一般优雅,而秦羽瑶露在外面的手背也是细腻光滑,浑身不见半点伤痕。
这一发现,令众人全都惊讶不已。有人便忍不住好奇,问道:“秦绣娘,公主唤你去做什么?”
秦羽瑶挨着闫绣娘坐下,端起碗来盛了一碗白米饭,一边拿起筷子夹肉吃,一边不忘答道:“再有六日的工夫,桂花节便到了,公主叫我为她设计两套衣服,跟我讲了一下想法。后来贵妃娘娘唤公主过去,公主便又捎带上我,去华清宫见了一趟贵妃娘娘。回来后,公主叫我也为贵妃娘娘设计一套衣裳。”
总归图样画好之后,还得劳烦这些绣娘来做,故而秦羽瑶并没有瞒她们。至于叫三秀进宫,或者带出宫给三秀做,进宫前秦羽瑶或许还有一丝念头,到现在却是一丁点儿念头都没有了。
宫中不是良善之地,那三个丫头断然不能落在这些人的眼里。不说性情捉摸不定的宇文婉儿,便说三秀生得这般漂亮可爱,又是同一个模样,如此稀罕的三胞胎,落到心思不纯之人的眼中,说不好就被觊觎了去。
秦羽瑶可舍不得,她还指望三秀给她赚银子呢,谁要都不给的。故而,索性不叫她们露面,如有人问起,便一概推了去。
而秦羽瑶的这番话,落在众绣娘们的耳中,便无异于平地惊雷,纷纷惊异地看着她,满眼不信。孙绣娘最直接,冷笑一声道:“也不怕牛皮吹破天去?”
众人虽然不信秦羽瑶如此受器重,然而若说秦羽瑶是在吹牛,却也不相信。毕竟这可是宫里,秦羽瑶若是吹牛,日后不怕被打肿了脸?
只见众人不信的样子,孙绣娘又冷笑道:“若公主当真如此器重她,为何不单独为她辟出一个院子,叫她清静无扰地做事情?既然与我们住一起,便都是一样的人,何苦给自己脸上贴金?叫人甚是瞧不起!”
说罢,又冷笑一声,低头兀自吃起饭来,竟再也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