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晕倒之后,太医的诊断是心疾。
虽然太医说,这个心疾和四皇子的先天心疾并不同。当人上了岁数,心脏是必然会出现一些问题的,尤其是大喜大怒大悲,极为伤身。
但是皇帝总是恍恍惚惚地想着,或许小四的心疾真的是遗传了他,只是更为严重罢了。
陈喜在皇帝身边苦劝多日,皇帝也依旧神情恍惚。
沉都的事情被皇帝下令封锁了,起码,在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之前,他不希望朝中有人妄议。
这里面涉及的人太多了,分分钟揪出三国的皇亲国戚来。
而且皇帝也十分担忧小四的身子,那个孩子是最经不得刺激的,若是他知道了消息,这十几日的煎熬,根本熬不过去吧?
是的,皇帝在恐惧,恐惧会有他珍视的人会离开他。
皇帝强迫自己往好的地方想,时间还是很充裕的,裳儿和两个孩子一定都能给平安无事地回来的,只要运气不是太差,一定能回来的。
可是,那种不详的预感却一直萦绕在心头,这种预感在太子回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危机感告诉他,他一定会失去些什么。
既然太子回来了,那么裳儿和小九小十呢?
他不想理会太子,他也不想知道太子都做了些什么,他现在只想知道,平安的消息。
“臣,杨濂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低沉又带着几分嘶哑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头深深得抵在地上的杨濂,心中一片冰凉。
若是都平安,杨濂不会不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杨濂没有听到皇帝的任何声音,慢慢地抬起了头,垂着眼皮,声音带着麻木与悲伤:“北蒙与胡戎的联军突袭沉都,臣奉祈贵妃之命,带着九皇子和十皇子离开了沉都,星夜行军。”
“这一路上,虽无追兵,但是榆林、沉都的陆续失守,使得民间震荡,山匪横生。十皇子喝了安神的草药,睡得很沉,除了消瘦些并无大碍。而九皇子毕竟懂事了,受此惊吓,一路又险象环生,心神受创,在半路就生了重病,高热不退,臣不得不停止行军,延医问药,好不容易才转危为安,只是要好好将养了,也因此耽搁了行程,直至今日才得以回京。”
皇帝沉默地听着,他已经明白了,九皇子、十皇子应该都已经脱险,平安无事,那么在他的嘴里一直没有出现的人,就只剩下了祈贵妃——他的裳儿。
杨濂瘦得有些可怕,眼眶凹陷地有几分外族血统的样子,那深深的眼眶中略带了几分水汽,只是被垂下的眼帘挡住,开口道:“祈贵妃不和臣走,她说,她要代表着皇上、代表着皇室,留在沉都,陪在百姓的身边,站在外敌的面前。”
杨濂微微仰起头,也许这样懦弱的眼泪就不会流下来。
“皇上,臣无法阻止娘娘,那一刻的贵妃娘娘,臣生不起一丁点的对抗之心,臣知道,臣无法将她带走,因为,那是对她的侮辱。”
皇帝神情变得恍惚了起来,嘴唇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因为九皇子的重病耽搁了行程,所以臣在途中,倒也听到了更多关于沉都的消息。贵妃娘娘烧了行宫,娘娘、行宫内的两千宫人,以及两万八千名北蒙和胡戎的骑兵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大火烧了七天七夜,整个行宫成为一片焦炭,臣在千里之外,仍旧能够清晰地看到天空中的黑烟,那烟飘着、散着,很美。”
杨濂神情木然,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略微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正殿烧得最干净,大量的火油和黄磷让那里一片平坦。正殿内没有任何人的尸首,都已经化为了灰碳。前去善后的沉都中丞,只能靠着上首那杏黄色的宫装来确认娘娘的骨灰。”
“而且已经所剩不多,大风能够带走大火中的任何东西。”
杨濂眼眶通红地看着皇帝,虚浮地道:“沉都中丞善后之后,自刎于行宫之前,留下遗言,希望能够葬在行宫旁,守候着贵妃娘娘散落在四方的骨灰。”
皇帝苍白的嘴唇终于染上了颜色,只不过是青紫色,透着不祥与痛苦。
泪流满面的陈喜赶忙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皇帝,然后尖声喊道:“传太医!”
皇帝的手死死地抓着心口的衣服。
原来,心疾这么痛么?像是心被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冷风灌进来,彻骨的冷。